接到电话的陶明时彻夜未眠,赶到的时候,比约定好的时间还提前了不少。
她将车停在别墅区门口,随手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三两口,却没尝出任何滋味。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属于虞家的那一栋小别墅楼上依然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凌霄花,因长久无人打理,那些橙红耀眼的花簇已经疯长出繁茂而恣肆的姿态,如同裹挟着暗色的火流,毫无忌惮地堆满了每一处窗框与墙头。
……两年以前,也是夏季日头最好的一个清晨,也是站在相同的位置,她在公司里听闻了虞母的死讯,便因一时冲动,而跑来与上司当面对峙。
这种完全不过脑子的行为对她而言简直前所未有,但她当时已经忘记了按捺自己的情绪,忘记了她与谈临非的身份之差,忘记了权衡利弊与忧心前程,那感觉如同心口内突兀地失了重,她被躁动不安的情绪彻底支配,一时间脑子里只剩下……
某一次在办公室里撞见虞歌搂着谈总脖子撒娇时,年少的小夫人所露出的…那种又乖又生嫩的懵懂眼神。
……虞歌那时候都说了什么来着?
“姐姐,别和我置气了好不好?我那都是气话,我才没有不信你,全世界我最最最…最相信姐姐了,来,低个头,亲我一下嘛。”
对于这种没怎么亲历过人情世故的富家小姐,在吵架赌气时口不择言实在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作为一名合格的下属,陶明时当然不知道这对爱侣为何事发生争吵,也无意探究人家对话中的隐私,但虞歌那副饱含着依赖与眷恋的青稚模样却让她鬼使神差地记了个真切,以至于在日后化作了沉甸甸的一只钟摆,悬在她的心脏之下,将那颗兀自搏动着的血肉……拉扯着往胃里坠。
两年前的那天,在见到谈临非终于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几乎被那只钟摆坠得快要呕吐出来。
站在她面前的顶头上司端着那张标志得几近完美的面孔,以沉默而温雅的神态望着她,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心虚或歉疚的痕迹。
她已经和对方工作了不少年,在私下里也时常接触,那本是令她欣赏有加、也再熟悉不过的一种态度。
——得体、周全、有分寸而恰到好处,仿佛在那精雕细琢的皮囊之下,也装配了一台运行缜密的仪器,虽比她还年轻两岁,却永远都显得那么的可靠,那么的…值得信赖。
而恰恰是这副表象,骗过了那位心思纯挚的小夫人,也骗过了虞家的长辈,致使本该属于虞歌的家族企业,毁在了谈临非手中,酿成了虞父虞母相继过世的人间惨剧。
以陶明时当时的职位,会碰巧发现疏漏其实再正常不过,毕竟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况且,那段日子谈临非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许多公事,都不得不交由她代劳。
当她面对着满屏幕的数据资料与往来邮件时,当即便联想到了某一类总在网上见到的八卦新闻。
——父母双亡的年轻人凭借过人实力闯出一片天地,借着优越的外表与刻意的纵容,惹得一位富家小姐对自己死心塌地,从而成功入赘豪门,接手岳家的家业,并在逼死岳丈岳母后,将全部财产顺势据为己有。
谈临非联手外人搞垮虞家产业的证据就摆在她面前,然而无论如何用理智梳理,陶明时都很难思及具体缘由,若抛开激愤与失望不谈,这件事甚至让她觉得异常的蹊跷。
谈临非不是故事里那父母双亡的年轻人,谈母所留下的公司也许确实不如虞家产业实力雄厚,却也足以让她的上司在商圈中立足。
她能令虞歌死心塌地,也并非仗着美色与关爱,而是二十年如一日的体贴陪伴,从几岁起便亲密无间的青梅之交无法作假,纵使怀揣私心,也断不可能是为了钱财。
更何况,按计划开始的时间来看,谈临非在稳妥地掌握了虞家产业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想方设法,毁掉这份虞家两代人经营了一生的心血。
她的上司是虞歌的法定伴侣,无论是在家庭还是经济层面上而言,二人都已被牢牢绑为一体,将虞家产业打击至濒临破产,甚至间接地害死虞歌的双亲,对谈临非而言…究竟有什么益处?
那是陶明然想不明白,也无从下手分析的事情,翻滚的情绪刺激着激素的快速分泌,几乎令她连舌根都隐隐发麻,更难以冷静地思考,她那时一路超速赶到虞家别墅,脑子里其实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得将虞歌救出来,再不济…再不济,也得将她所了解到的真相,如实地告知这位小夫人。
那念头使她显出一种久违的鲁莽与急躁,也给了她且怒且悲的一腔奋勇,她一言不发地直起身子,作势要大步绕过挡在面前的上司,却听见谈临非…轻声笑了。
在装点着白幡与花圈的虞家灵堂之前,这位虞家独女的青梅爱人微微偏过头,于唇畔露出一点无动于衷的弧度,衬在那张堪称雕塑的脸上,几乎令人头皮发麻。
陶明时略一迟疑,便直直地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她形容不出那目光里所蕴含的内容,只觉得在一瞬间,谈临非的视线非常像是某种蛇类,以黏腻而湿滑的触感,悄无声息地缠住了她的躯体,冻结了她全身的神经,使她只能一动不动地僵持在原地。
“……要去和小歌指控我吗,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