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候,虞歌刚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于是顺理成章地发展出第一次亲吻、第一次互相告白、第一次从内部了解对方的身体。
那些只能以情侣身份来完成的事情出现在一对熟识已久的恋人之间,显出极度暧昧而陌生的色彩。
而对谈临非而言,她一生中从未体味过任何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滋味,那种泛着灼人热度的感情是如此清晰,如此汹涌,从心肺涌上头顶,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无措到极点的错觉。
她第一次亲吻她年轻的恋人,是在虞歌返校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在学校西门后头的小花园里。
她已经不记得那个吻是怎么发生的,当时…那种湿润颤抖的触感令她也怔忪不已,她将舌尖绷紧,探入对方的口腔,抵在一方硬而微凉的上颚上,在垂下眼的时候,只能见到虞歌呼扇不休的眼睫与含着水的眼睛,那样一双眉眼衬在脸上,恍惚间竟给人一种非常脆弱,又非常可怜的神采。
即便已经成年,但虞歌的身上似乎依然带着孩子所特有的青稚,在接吻时都显出一点难以形容的懵憕与天真,像是还没准备好迎来夏季的花骨朵,在天气尚未回暖的时候,便恰巧被欲-望所催熟了。
她擦着虞歌沾着水渍的嘴唇,只觉得连周遭的光影与风声都缠绵躁动,那种滚烫的感情从体内流淌而过,将她的整颗心脏浸得酸软不堪,连扎根于神经中的持续痛意,都因极度的快乐而暂时歇止。
“小歌,宝宝,不要怕…姐姐爱你啊,姐姐永远都会爱你。”
脑海里的渴望堆积高涌,几乎要摧毁她与生俱来的理智与漠然,那时她对虞歌说喜欢、说爱、说感激与不安、说热切的心意与虚幻的畅想……
每个字都裹挟爱意,毫不动摇;每句话都发自真心,饱含悸动;每一次的脱口而出,都证明了她已然为虞歌意夺神摇,而无法自持。
那段时日…简直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在虞歌大一那年的元旦,她牵着恋人的手穿梭在拥挤吵闹的人群中,看绚烂夺目的烟花接连不断地铺满夜空,远处的江水浩荡奔涌,而她们在茫茫人海中紧密相拥,和这世上任何一对被冲昏了头脑的年轻情侣没什么两样,都那么专心致志,而又得意忘形。
她确实是爱虞歌的,也恰恰是因为这份几乎于纵容的、无可伪装的感情,使得在确立关系之后,把她的小恋人捧进手心内…赫然成为了一件自然而然,也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谈临非比任何人都明白,虞歌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也并非承担不起做出决定的后果,说到底,对方会听她的话,也不过是出于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但这已经足够了。
这份信赖绝非凭空产生,而是源自于她二十年来所投入的精力、所倾注的情意,因此来得分外坚固牢靠,足以抵抗任何不切实际的风声与谣传。
她怀揣着不能外道的真心实意,以毫无底线的忍耐与宽和,一天天地守着对方长大。
在无数个深夜,她搂着怀里的恋人,以干燥的掌心,不厌其烦地抚摸手下的皮肉,按压那薄薄蓄起一层的冰凉脂肪,摩挲那圆润而弯曲的骨骼轮廓,而虞歌就四仰八叉地安然熟睡,不见任何挣动或受惊的迹象。
在某些瞬间,她细致而平静地注视着对方的每一寸肌肤,几乎会产生一种古怪的冲动,想将手指扎入那些隐藏在腹腔内的组织器官,想将虞歌身体内最隐秘、最柔软的部位全部剖开,再一口一口地朵颐下去,以此连通二人的心脏与脉搏,以此让虞歌真真正正的…成为她骨血中的一部分。
这当然只是冲动,她当然什么也没做。
然而这幻想所带来的满足与慰藉却频频连通她的脉搏,使得她胸膛里的震颤越来越快,简直震得她胆战心惊,且避无可避。
一朵在温室里长大的花…被开肠破肚的时候,眼睛里会不会也温顺地汪着水呢?
她生来便比常人心思敏锐,自然在第一时间觉出了这想法的不对劲之处,因此在虞歌念本科的后两年,她偶尔会故意离对方远一些,拿工作与学业当借口,来平息自己那些不受控制的阴暗欲求。
虞歌将近毕业季时,她们的婚期已经确定,小姑娘忙着毕业中的种种事宜,婚礼这档子事,便只能交给她一个人操心。
某天下午,她拿着三版略有差异的婚礼流程独自前往虞家,想和虞父虞母商讨几句,最终敲定一套方案,甫一踏进玄关,便听见了虞母那温吞而斯文的腔调。
“……小谈从小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我对她的为人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是老虞,万一将来你我都不在了,两个孩子在感情上出了岔子,咱俩总得给自家闺女留条退路,不是吗?”
她停下了换鞋的动作,透过玄关与大厅之间的磨砂玻璃,窥见了虞母说这话时的举动。
虞母正靠在躺椅上,将一把竹制折扇握在手里,摇出一种细声细气的风韵,单就这样模糊的一瞥,就足够温婉贵气,令旁人心生好感。
那副姿容…她在小时候也曾见过。
那个时候,幼年时的小虞歌总喜欢缠着她,进书房都要跟着,抱着她的腿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是以,在她写作业的时候,虞母便常常举着把扇子,把虞歌抱在自己腿上,温言软语地哄孩子。
“我们小歌好乖,妈妈陪你在这呆着,嘘…嘘,不能打扰姐姐学习哦。”
虞母一直是很会照顾孩子的。
这样一位母亲,想在婚姻面前,给自己的亲生女儿留一道退路,真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常事,哪怕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然而那轻描淡写的一句盘算却如同扎入肋骨间的锋刃,将谈临非满腔的脏腑都沁得发寒。
凭借她和虞父虞母亲近的关系,这时候大大方方地站出来,承诺以保险起见,愿意和叔叔阿姨一起为虞歌谋求一条退路,其实也不失为一个最优的选择。
所谓退路,无外乎也就是几笔财产、几种社会关系、几段值得依靠的亲情与友情,哪怕是当场信口胡诌,对她而言也绝非难事,但是在那一刹那,这承诺中的每一个发音都压在她的舌根上,似有千斤重,压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从小就自以为是,认为自己颇富自知之明,但在她与虞歌的婚礼现场,她却忽然反省出了两条错得离谱的自我认知。
第一,是在她还年少的时候,竟然因早熟与漠然,便以为自己生着一颗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的冰冷机芯。
第二,是她和虞歌在一起以后,竟然被恋情冲昏了头脑,竟然想过要放任虞歌…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正常人过着怎么的生活呢?
本能不大但足以照顾自己、做一份能维持生计的工作、交着几个为数但非常交心的朋友、有能当做靠山的父母家人、经营着一段不甚满意却也能将就的婚姻。
……她怎么能让虞歌去过这种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