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寂静如潮水一般无声而入,随着铁门自动合拢时的咔哒一声脆响,将密闭的室内撑得满满当当。
在这种隐约而灰败的压迫感之下,谈临非一动不动地跪在沙发前,过了好几分钟,才终于艰难地挪动视线,将目光落在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上。
——那是虞歌刚刚握过的地方。
相较一恶鬼而言,人类的掌心很烫,被握住的时候,像是被充盈而炽烈的热度牢牢包裹,又仿佛…被人死死拿捏住心脏,以至于连空空荡荡的躯壳深处,都泛起酸胀而久违的刺痛。
那滋味其实是痛苦的,却恰到好处地贴合着她内心里,某种热切而深刻的渴望,她顶着虞歌诚挚含水的目光,又被虞歌紧紧地抓着,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同年少时一样,产生了一种自作多情的错觉,好像虞歌会这样看着她一个人,好像虞歌永远都这么需要她,这辈子都离不开她。
可惜……那真的是错觉。
此时此刻,残存在她皮肤上的,剩下砭入肌理的冰冷寒意,轻微的麻痹感从手腕处弥散,一点点地蚕食着内里,那感觉如同整个人都跪在钉板上,由内到外都被疼痛腌得发苦,稍一动弹,就牵扯到千丝万缕的血肉。
谈临非伸手撑在地板上,胸膛随着每一次呼吸剧烈地震颤起伏,然而那里头所盛着的,并不是一颗急促跳动的鲜红心脏,而剩下一波接一波的、无法形容的绞痛。
窗外陡然响起近在咫尺的尖锐蝉鸣,那蛩响不绝于耳,又声声相叠,于顷刻间将她淹没,又裹挟着这个苦痛不堪的灵魂,回到某个遥远、模糊而不可追的夏天。
同样也是在不断鸣响的蝉声里,同样也是在她面前的这沙发上。
还带着少女模样的小虞歌肆无忌惮地坐在地上,仰面靠在她的腿上,一头蓬松而卷曲的长发就顺势散下来,耷拉在她的膝头。
那个年纪的青少年总是很贪玩的,假期更不可能收心去学习,在那个闷热而潮湿的上午,虞歌正一面举着手机和同学打游戏,一面往嘴里塞着油腻辛辣的膨化食品,时不时还要腾出嘴来,喝两口她手里举着的冰镇汽水。
——在她与虞歌相识的第十年,她才刚刚意识到对方的特殊性,她对着一个尚未成年、心性不稳的孩子,生出了某种卑劣而隐秘的念头,且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都放任这念头兀自蓬勃生长。
那不是同辈人之间的喜欢或爱,也不是长者对妹妹的疼惜与垂怜,若非要找个说法来形容……这份感情在她年轻的时候,更类似于一股无处倾诉、又发-泄不出的渴慕与征服。
在面对虞歌的时候,她将温柔挂在皮相上,把纵容藏在筋骨里,她既想把这孩子捧上神坛,用唇舌与口腔去温暖对方的足尖;又希望能将虞歌关在笼-子里,使她年幼的妹妹,成为一懂得温顺雌-伏的无知幼犬。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期冀日夜积攒在一起,常常让她觉得透不过气,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将她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可憎的怪物。
——而在她面临这份挣扎的时候,虞歌真的还是个孩子。
天真赤诚、不知世事,而在孩子的天真背后,又总是藏着无知无觉的…薄幸一般的利刃。
她从俯视的角度看过去,恰好看见对方细伶伶的两截雪白小腿,以及被短裤松松锁住的丰腴腿-根,而虞歌像是根本觉察不出这带着狎昵意味的打量,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便翻身而上,扑过来抢她的饮料。
“哎……我也想喝青苹果味的嘛,姐姐,姐姐!”
她把虞歌按在沙发上,低头端详小朋友的神色,却见那张秾丽而柔软的面皮上,有赤子一般地快乐与单纯,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无辜,简直叫人下意识地心软。
她把饮料递过去,虞歌就和小狗一样,顺势叼住她咬过的吸管,那张软嫩潮湿的嘴唇服帖地抵在吸管上,伴着明显的吞咽声,让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咽了两口唾液。
但她想喝的……可不单单是虞歌含在嘴里的汽水。
她在虞歌念大学的那几年,总是仗着姐姐与学姐的身份,亲自去宿舍替虞歌收拾东西。
那实际上真是多此一举,因为除了学校有重大活动的时候,虞歌根本也没在宿舍里住几天,平时要么是回家过周末,要么是溜出来和她同居,在这样的情形下,照常理来说,她年轻的恋人是没什么机会在学校里交朋友的。
但在那个暑假之前的周末,她却眼见着刚洗完澡的虞歌从浴室里走出来,随手就喝了两口桌上的冰镇矿泉水。
“哎,虞小歌儿!”上铺的女同学从床帘里探出头来,扯着嗓子解释,“我刚刚放错了,你桌上那瓶是我的!”
她认得那位女同学,是一直和虞歌住在一间寝室的室友,比虞歌还小半岁,性子大咧又开朗,总喜欢拉着虞歌去打排球。
她本来没把这档子乌龙放在心上,却见虞歌抬高了手臂,从对方的上铺上…取下了自己的枕头。
“哎呀我知道,你的比较凉嘛。”
小姑娘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又举着枕头对她撒娇。
“姐姐……昨天我们一起看电影来着,实在看到太晚了。”
看电影看得太晚……你就会睡在别人身旁、和别人嘴对嘴地共享一瓶水吗?
谈临非跪在宿舍的瓷砖地上,带着宽和的笑意,替恋人整理箱子里的衣物,然而某种酸苦而灼热的液体却一路倒灌进肺里,腐蚀剥落着她腹腔内的每一寸皮肤。
——她甚至不能去质问,更不能去指责虞歌。
因为在她面前的这个孩子还太年轻,这年轻指的不单单是年纪小或阅历浅,更重要的是,虞歌在那个时候,还尚未领略一份感情的厚度。
她懵懂茫然的恋人,无法接受过分沉重的承诺,承担不了现实中的责任,自然也理解不了…她的渴望与不安。
那些在她看来不合时宜的举动,每每出现,都像是生生挖去了她的一块骨髓,但对虞歌而言,那仅仅是朋友之间的亲密接触罢了。
她明白虞歌是把握不好人情世故里的分寸,也相信虞歌爱她。
虞歌与她认识了那么多年,在确定了关系之后,总会红着脸给她念情诗,会没完没了地缠着她接吻拥抱,会在熟睡后不由自主地往她怀里缩,这感情来得那么鲜明,那么皎洁,容不得任何质疑,但在很多时候,她却仍然觉不出餍足。
少年人的感情的确真挚,却也来得善变而草率,仿佛轻而易举…就能对着旁人,也剥出一段一模一样的衷情。
如果虞歌与旁人发展出了情感纠葛,那她这么多年的心血…又能剩下些什么呢?
这种不详的想象如同一把长满了红锈的箭簇,在虞歌长大成人后便埋入了她的血肉之中,又沿着伤口处汩汩冒出的新鲜血液,感染了她的每一寸躯壳。
她在新婚之夜将虞歌抱在怀里,亲吻对方嶙峋突出的肩胛骨,几乎想要将自己新婚的妻子一股脑地囫囵吞咽下去,用自己肮脏残破的皮相,严丝合缝地包裹对方的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