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菀香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止不住地震惊愤慨,从头到脚一股股地冒寒气。
之前慧芬说老张家里办理出院手续,赶下午带何大姐回来的时候,她就匪夷所思。
何大姐再怎么说也早产大出血,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在病房才仅仅休养了几天时间。
老张家里人不管怎么闹,闹上天也好,老张好歹一个指导员,知识水平可能不是太高,但也绝对不是那种愚昧无知的人,而且他平时搞的就是思想工作,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拿出态度解决掉家里问题,让何大姐安安稳稳度过月子期间。
可现在呢,他们家乌泱泱地一群人真的强行把身心尚且虚弱的何大姐带回来了。
赵菀香看着这场荒唐闹剧,那天隔着一道门板,何大姐祈求的声音还仿佛犹言在耳。
“我求求你了指导员,我求求你也像救别人一样救救我吧”
她进门之后看到他也是红着眼眶掩饰不住愧疚和难受的。
也和何大姐商量好了不放弃那个不足三斤的孩子。
可转头就顶不住家里压力了?
何大姐那番泣血之言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赵菀香抿着唇迎了过去。
“菀香,回来。”
有人忽然拉住她。
沈奉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回来的,额头和鼻尖上还冒着细密的热汗。
赵菀香脚步一顿,皱着眉头有点不忿地问他,“他们就这么把何大姐带回来了,你事先知道吗?”
沈奉摇头,“刚知道的。”
他知道她肯定生气,这才一听人说就往回赶,生怕她大着肚子过去理论,气出毛病。
他伸出手臂揽住她肩头,带她往家里走,一边飞快地安抚道,“我过去看看,他们人多太乱,你先回家等着不要出来。沈大哥知道你气,沈大哥跟你一样生气,会想办法争取快点把何大姐送回医院。”
他能有什么办法。
她沈大哥就不是那种做思想工作的人,别人会信服他,大多出于对他一向严肃正经的工作态度的惧怕,还有能真正给队里造福的敬佩。
老张家里那是些什么人,赵菀香不了解其他人,但听慧芬说了他妈那些行径,无异于一个村头骂街嚼舌根无理取闹斤斤计较的老太太。
对付那种人骂不得打不得,惯不得也供不得。
她沈大哥严厉起来倒是唬人,但只怕落下一个领导欺负人的名声,再强硬点让老张把何大姐送回去,那家人估计隔天就能跑到部队大院上访哭诉。
要赵菀香说,挑一担大粪,过去骂一句泼一瓢才能解气,只是有辱斯文。
她忽然来了主意,拉住沈奉道,“我跟你一起去,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一会儿后两人来到何大姐家里,赵菀香拎着猪脚汤,进门就讶异而不失礼貌地说道,“张大哥,你们家来人啦?这是把何大姐都接回来了?”
屋里空间小,显得地下乌泱泱的都站着人。
赵菀香这话一说,其他人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敌意,老张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连忙迎上来,一边跟家里人解释道,“是我们连长和他媳妇儿。”
然后赶紧一一介绍了自己家人。
他家里来的人不少,除了他妈,他弟弟弟媳,还有二大爷和三大爷这种老长辈。只不过他弟弟看着有些显老,惠芬当时错认成了他哥。
赵菀香也才想起老张和何大姐都是各自家里的老大,不可能有哥哥嫂子。
老张介绍完沈奉和赵菀香后,他家人还闹了个笑话,他妈当时就脱口而出,“连长和指导员是平级吧,还以为是你们领导来哩。”
旁边那二大爷也附和道,“听人说都是正连级,咱们小张和这个沈连长在等级上面可是平等的,做的工作不一样而已,没有啥高低之分。”
老张眼珠子都瞪在沈奉肩章上的两杠两星,恨不得叫他们都看见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正团级别,只不过到了一线基层顶了一个连长的职位,以后说不准哪天就调上去了。
但是奈何家里人对部队上这些事情根本就是一知半解,只会在那儿大放厥词。
他脸上臊得厉害,忙拉扯了一把自己妈道,“不要瞎说八道,这就是我领导,比我级别大多了。”
他妈,“???”
虽然心里疑惑,但看儿子不像在说假话,赶紧揣着热情迎上来道,“原来真的是领导来了,我们乡下人口无遮拦惯了,你们不要介意哈。”
其他人也赶紧端正了态度,满口说好话。
老张他妈突然闻到空气里散发的肉香,目光落在赵菀香拎着的铝提盒上,惊喜道,“呀,领导夫人还带东西过来了,是肉吧,这味道可太香了,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
她说着伸手过来接。
她身后什么弟弟弟媳二大爷三大爷都伸长脖子咽口水,乡下人一年到头吃不上口肉,光听人说肉就馋得受不住了。
沈奉脸色已经黑成煤炭,要不是跟菀香说好配合她演戏,早按不住脾气大发雷霆了。
老张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又忙着阻拦他妈,母子两为此还拉拉扯扯起来。
赵菀香轻飘飘地躲开两人,专门掀开盖子的一角,笑吟吟道,“当然香了,我专门给何大姐补身体熬的,里面有猪脚还有花生,熬得里面那个胶都出来了,咬一口都能化在嘴里。可惜不能给大婶您尝一口,毕竟身体虚的人是何大姐。”
她说完来到床边,何大姐一把瘦弱的身子骨掩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枯瘦无神的脸和凌乱的头发,一直半闭着眼没有动静,等她过来,才睁开眼,眼里有些晶莹的碎光。
她张了张发白的嘴唇道,“菀香。”
赵菀香示意她保存体力不要说话了,坐在一旁打开铝饭盒,一勺一勺地舀给她吃东西。
猪脚汤的香味弥漫了屋内每个角落。
老张一家人跟饿狼一样盯着赵菀香的动作,要不是沈奉黑着脸在旁边跟看门神一样,说不准早扑上来了。
老张他妈还说,“……这也太浪费了,她一个人咋能吃下那么多……”
老张这次气急败坏地叫她闭嘴,转头扯着笑尴尬地感谢赵菀香和沈奉,又忙着给他们倒杯热水。
赵菀香一边喂何大姐,一边实在想不通地问道,“张大哥,何大姐这才刚手术完,身上还没好利索吧,怎么就接回来了?”
老张坑坑巴巴地搪塞着,“好、好差不多了,医生说能出院了,回来注意些就行了……”
“这么回事啊。”
赵菀香恍悟,然后道,“你跟何大姐一直都是我们队里的模范夫妻,这次你们家突然来一群人,还冷不丁把何大姐接回来了,我刚还跟我沈大哥说呢,张大哥他又不是不知道何大姐什么情况,怎么也由着家里人胡来,还说张大哥这难不成是想抛妻弃子,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关键时候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来,就这种水平和觉悟就不要说什么党性和良心了,看他以后在队里做思想工作的时候,整个队里谁还愿意信服他。都没想到原来是何大姐身体好得快,怨不得别人接她回来,我真是误会你和你家人了。”
沈奉脸色稍缓,看着妻子小嘴叭叭地,头一次觉得夹枪带棒指鸡骂狗那一套还挺带劲。
老张却脸红脖子粗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菀香妹子又温和又娇气,见人总是三分笑脸,没想到这张嘴这么毒,厉害起来叫人无地自容又挑不出毛病。
他自知理亏,只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妈和几个大爷怎么会听不出来好赖话,只不过碍于赵菀香顶着领导夫人的名号过来关心产妇的,生怕顶撞了她,那个黑脸领导以后给老张穿小鞋。
但是一听这件事感官不好,闹不好会影响老张以后给人做工作,倒是急了,“淑芬你说句话,出院的事你不也答应了么。”
“咱可不是那种胡来的人家,接淑芬回来是有原因的,这天天花钱……”
有人不小心说出了实话。
赵菀香就等着这话呢,转头问老张,“张大哥,你家不会是因为何大姐住在医院里花钱才把人接回来的吧?”
不等老张否认。
她就有些责怪地看向她沈大哥道,“沈大哥,你没跟张大哥说过吗,他好歹也是个正连级干部,何大姐可是军属,生病住院这种大事组织上怎么会不管,不仅管,每天还有一些补贴了,只不过是要等条子批下来。”
她掰着手指头数,“吃的喝的这些东西肯定少不了……”
她说的话真假参半,作为军官,组织上确实管,但组织也有组织上的困难,只能到了家属包括子女这边打些折扣。
她是笃定老张不能当场揭穿,不然坐实确实因为花钱问题才接回何大姐,传出去只会叫所有人更加看不起他。
果然老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并不接话,只焦虑难掩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