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莲花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
昏昏沉沉之际,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见到已经离世多年的裴老头,老头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说她作孽太多,现在遭报应了,得受着。
张莲花虚弱得说不出话,可在梦中,却仍旧中气十足。
她说:“老头子,你就是心太好了,活着的时候前怕狼后怕虎,死了之后也不安心。像我这样多好,养活三个闺女,三个的心都是向着我的,二春的儿子还跟着咱们家的姓,我也算对得起老裴家了!还有希平,你别看他不是我亲生的,那小子以前可孝顺了,寄回来的津贴让wǒ • cāo持这个家,我存了不少钱,都在樟木箱下面压着!”
“我这一把年纪了,折腾不动,拿头去磕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你以为派出所那些公安有啥了不起的?都是小年轻,都是纸老虎!等大夫给我治好了,他们只能送我回家去!”
“你说我回不去了?别开玩笑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希平哪敢跟我斗到底啊?”
张莲花睡睡醒醒,在梦里笑得格外张狂,可不管她怎样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的好日子尚未过到头,裴老头都不听。裴老头老泪纵横,张莲花嫌他晦气,“啐”了一口,动了动嘴皮子,被自己脸上的一片湿意给凉醒了。
她的眼睛慢慢睁开,眼中仍旧没有光芒,用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浓痰,皱了皱眉。
等彻底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茫茫一片。
身边还站着她的孩子们,不管是裴二春和裴忠霞,或是在学校念书的裴小秋,甚至连她的便宜儿子裴希平都站在一旁。
一家团聚了?看来他们还是担心她!
张莲花一喜,虚着声音问道:“你们都来接娘回家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对上裴希平的眼神,见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冷漠与厌恶,她的心里头像是有人在打鼓一样,慌里慌张的。
再艰难地转转头,看见裴二春和裴忠霞的眼中并无关心,她的脸顿时就拉下来了。
“小秋,你还不扶我起来?”她没好气道。
可裴小秋也没有理会她,只是对裴希平说道:“二哥,时候不早了,学校那边不能耽搁,我能先回去上课吗?”
裴忠霞愣了愣:“最后的机会了,你不留着这里对她说几句话吗?”
“没什么好说的。”裴小秋咬了咬唇。
“你先回去吧。”裴希平点头示意,将裴小秋送到病房门口。
她垂着脑袋,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张小脸苍白得出奇。
自家出了这种事情,她心里能好受吗?
裴希平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被大人的事情影响,好好准备高考,考出个成绩给二哥看,行吗?”
裴小秋抿着唇:“二哥,我还行吗?娘这样,我抬不起头。”
裴希平低笑:“怎么不行?考上好学校,是目前你能改变命运最快的方式。”
裴小秋仰着脸,一脸茫然地看着裴希平。
从小到大,家中的人里面,她最崇拜二哥。二哥每次要去部队之前,都会好好跟她说一番读书的重要性。
知识是有力量的,能改变命运,想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必须抓紧这机会。
“二哥,我知道了。”裴小秋重重地点了点头。
病房里,张莲花鬼祟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个闺女:“我啥时候能走?”
然而她话音未落,两位公安同志就一左一右跟在裴希平身旁,走了进来。
“医生说以她的情况,清醒之后就能带走。两位裴同志,现在我们要将她带走了,请你们配合。”
裴二春与裴忠霞一句话没说,点点头,退到一旁去。
“带走?去哪里?我要回家!”张莲花终于面露惊恐。
一位公安同志推了病房里的轮椅,另一位女公安将她的被子掀开。两个人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抬到轮椅上。
“一心寻死是没有用的,别再我们面前来这套,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该判的刑,还是要判。”
“医院很配合,已经找出二十八年前你与吕雪洁同志同住一个病房的记录,再加上产婆的供词和你自己那天亲口承认的犯罪事实,就算不执行死刑,判个三十年也是没跑了。”
三十年?她没法活着从监狱里出来了!
张莲花两眼昏花,一口气差点要背过去。
见两个女儿站在裴希平身旁,摆明了要看着这些人将她带走,张莲花又急又气,目光扫一眼病房外,双手撑着轮椅扶手就要站起来,然而她使尽浑身解数,右腿却不听使唤。
张莲花彻底慌了,她手足无措,用力捶打自己的右腿,可这腿,竟没有丝毫直觉。
裴忠霞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道:“那天你爬上拘留所的床,用力撞向墙壁,想要用自己的血染红床单,吓唬公安放你出去。你控制着力道,可没想到这一头撞下去,虽头部没有受重伤,人却因为失血之后体力不支摔到床下去。全身的重量压在右腿,膝盖和脚踝粉碎性骨折,接不回去了。现在麻药的效力还没过,你不觉得疼,但等到药效过了,你可能还要受一阵子罪。”
张莲花不敢相信:“不!这不可能!”她的眼中闪过一道阴狠的光,“你们骗我,你们想害我!”
裴忠霞没有再出声。
裴希平淡淡道:“带她走。”
两位公安同志也懒得再与张莲花废话,他们推着这轮椅,径自带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