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拓跋浑的部队刚断粮第三天,就有杂号将军带着自己的人反了。
这拨人人数不多,但正是因为这拨人人数不多,等拓跋浑收到消息的时候,这拨人已经抢了军马跑了。
军马是军用物资,必要的时候也是紧急时期的粮食。这会儿拓跋浑的军队人都快吃不上树皮了,马不拿来杀了吃也会被饿得掉膘、继而难以奔跑。可好马来之不易,一匹军马的价值远超一个壮年男丁。拓跋浑向来宝贝是手足、是武器也是伙伴的马儿,听说有人敢拿军马下锅,立刻让人把人给绑了来,还亲手给了对方教训。
那杂号将军本就因为军中绝粮之事心浮气躁。看到拓跋浑比起人来更重视马,更是忍无可忍。恰好树洛干派出的探子将策反的信绑在箭上射进了拓跋浑的军营里,这杂号将军终是下定决心,带着亲信抢了马投奔树洛干去了。
待拓跋浑带着万忸于惇等人追去,他连跟马毛都没能追回。拓跋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将军……”
万忸于惇很是自责。
他清楚今日光景有自己三分……不,五分“功劳”。当初要不是他怂恿拓跋浑继续行军,军中今日也不可能有人因断粮而反。
然而其他人不会将断粮的账算在他的头上,只会记恨身为主将却做了错误决定的拓跋浑。
万忸于惇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将军!请再给卑职一次机会!这次卑职定然会从吐谷浑抢回粮草!还请将军给卑职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拓跋浑想说“不行”。一是因为前方的探子始终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情报,树洛干的部队在哪里补给魏军里没有人知道。二是因为之前拓跋浑亲自率军去狙吐谷浑的补给部队,之后反被吐谷浑的军队包围。原来是探子传回的情报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那一次拓跋浑险些无法脱身,还是手下诸位将军奋勇作战这才护着他杀出一条血路。那一战过后拓跋浑折了两个老将,还有几个部下至今重伤未愈。
可事到如今,拓跋浑已经没有时间再做详细周密的部署。
那反叛的杂号将军不光抢走了几百匹军马,更为了制造可以逃亡的混乱而让手下割断了上千条拴住军马的绳索。
人都断粮了,马儿们这些天里又怎么可能有豆料吃?入冬之后的草原一片贫瘠,饿得眼睛发直的魏军见到草都能冲上去挖草根吃。人和马抢草的场面偶有发生。
饿得不行的军马本就踱着蹄子暴躁不安,被放开后直接横冲直闯冲出营地。魏军好歹抓回了几十匹马,然而被马匹踢残踢伤的不下百人。
可以说魏军有且只有一次主动出击的机会了。再等下去,马儿因饥饿更不听话,马力也会继续大幅降低。把军马当成口粮吃掉,那不过是饮鸩止渴。树洛干的铁骑一来,没了军马的魏军只会变成马蹄下的肉泥。
“——本将军与你同去!”
思索再三,拓跋浑只能得出这个答案。
是胜失败,在此一举!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不是让自己的属下去承担自己本应承担的风险!
……
一片雪花落在了拓跋浑的额上。他一张口,咳出一大滩血来。
“将……军……”
万忸于惇拄着断矛,试图挡在倒下的拓跋浑面前。可对方一箭she过来,万忸于惇顿时倒在拓跋浑身边,鲜血长流。
拓跋浑已经感觉不到愤怒、悲伤、恐惧与自责了。
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他茫然地感受着生命从伤口中流逝的糟糕感觉。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圈套。
他败了。再一次的。
他不是在武力上输给了树洛干。……他甚至没有机会和树洛干交手。
——在他决定与万忸于惇一起带人去抢劫吐谷浑的部落之后,所有的将士们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战意。
众志成城自然是攻无不克。被拓跋浑部队袭击的吐谷浑部落没打到一个时辰就拖家带口地撤离了自己的家园,只留下物资任君享用。
魏军大喜,人人都说这部落的吐谷浑人是被吓跑了。拓跋浑难得开怀,给身边的众人、尤其是万忸于惇赏赐了不少物品。魏军上下一片欢欣鼓舞,将士们吃吃喝喝,到了深夜也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乐极生悲,天快亮的时候魏军上下所有人都睡着了。就连一向警觉的万忸于惇都酩酊大醉。
就在这时,树洛干的部队出动了。吐谷浑人杀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拓跋浑连树洛干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已经成了半具尸体。
拓跋浑,你真无能。
这么想着的拓跋浑看到走马灯在自己眼前转呀转。他瞧见自小喜好兵书、没事就抱着兵法书看个不停的自己。又看见了跟个三岁幼儿一般任性地缠着无香子与他一起做沙盘推演的自己。
他耳朵里似乎钻进了好几个小小的无香子,一个说他这样不行,一个又褒奖他那个计谋很好。一个让他改进冒进贪功,一个又让他不要瞻前顾后。
热感从拓跋浑的眼角滑落,眼前一片模糊。拓跋浑想起了自己不再老老实实用脑子思考问题的缘由——因为有无香子在他的身边。
哪怕他犯了天大的错误,哪怕无香子嘴上教训他教训得再严厉,无香子总会为他擦屁-股。久而久之他便觉着就算自己不好好改进,只要无香子在,那就一切都不会出岔子。
他已经被无香子惯成了个废人。没这自觉的他却以为自己一路得来的胜利都是自己应得的战果。
他的自大、轻敌、自以为是,还有没有好好把集中力与注意力都放在吐谷浑与树洛干身上都是他的败因。以及——
死因。
白雪在地上越积越厚,战场上的厮杀声也越来越大。拓跋浑闭上了眼睛。
“——将军,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温温柔柔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拓跋浑下意识地睁开眼,循着那声音看去:“无香子……”
瞧见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无香子,拓跋浑先是一怔,复而一笑。
没想到引他去那黄泉碧落的指路人竟是无香子的模样。……也好,在喝孟婆汤之前,他还能多看无香子一眼。
尽管这不是真的无香子。
“……你是来、带我、咳……走的吗……?”
肺很疼,这让拓跋浑说起话来很费力。但是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脱离这幅残破的躯壳,变成不会感到疼痛的鬼魂,拓跋浑又觉得这样的疼痛他还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