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斗辉殿夜已深。淳风早走了,纪晚苓自往披霜殿。顾星朗酒未散,不想回去弄得屋内床榻间尽气味、扰阮雪音和腹中孩儿休息,说仍去呼蓝湖上泛舟。
阮雪音虽倦,心中烦乱,自知回去也睡不着,姑且跟。上得画舫,舱外吹风,顾星朗依旧卧,闭眼久不言。
“你是对的。竞庭歌若嫁上官宴,于所有人都好,于她自己也好。”
她已经站在门边了。身后是幼时漆黑的仓库,门外候着艳阳天。阮雪音从来没如今夜般确定,竞庭歌可以过另一种人生。
但她还是要退回去。
“对有何用。”顾星朗依旧闭着眼,该头痛,抬手按眉尾,“许多人分明知对错而并不选那更对的,才有执念,才生意外。按世人所指对错,我也该立晚苓为后,不该对你用情至此。”
他当真是喝多了,天长节宴过后也一直没得功夫纾解,以至于此刻醉言无遮拦。诸王、世家仍滞留霁都,接连日他频繁出宫,有否见信王,她一概没问。
“明日我会去,见四哥。”
灵犀却如一汪池,长久亘在两人之间,顾星朗很快道。
“嗯。”
“信王府和温氏,这些年为织罗网沾了太多人命,大祁百姓的血。事前我就犹豫,到夜宴上终没彻底戳,否则就该以国fǎ • lùn处,他,不能活。”
人命之题他只戳了温氏,只与温据对答,到信王,论的是拥兵。而暗自拥兵毕竟未曾起兵,只有谋逆之嫌,差最后那步坐实。
也便可以据此留命。
“我这算徇私吧。”
“亲王乃顾氏子孙,又是你兄长,本不好一概而论;皇族与世家的立场更不可能因一场共谋就混为一谈。他们那番辩解虽为歪理,但仅以事实断,祁南多年安宁,确有其功。关键在于,你怎么处理温家。”
“温据当场认下罪状,是必要偿命的。温斐与信王共谋,算同罪,此刻圈禁在郊外,他女儿陪着。万顷书院收归官府,调令既下,新长官已于昨日到任了。”
温氏倾塌,不在话下。而留温斐的命该还因其桃李满国,朝堂上百官心情,他必得体恤。
“那么信王也行圈禁之令,合情合理。当年蔚国夺嫡之乱,慕容峋登基后,慕容嶙和慕容峤虽无圈禁之名,却有圈禁之实。”
顾星朗点头,“他在霁都本有府宅,倒很方便。圈个几年收收心,也好。总归明日要见,还得将该说的说周全。”
他实在乏,言辞间尽是疲累。阮雪音挪过去轻为他揉按,从肩颈、面颊到头顶,皆紧绷,一时半会儿揉不开。
“对了,傍晚收到密报,阮墨兮有孕,刚诊出来。苍梧那头还没昭告天下,估计就这几日吧。”
北国历来有皇后初孕、天下大贺的习俗。
阮雪音揉按的手顿在夜风里。
“这种消息传得最快,早晚入宫闱,与其让她从不知道谁的嘴里听见,不如你直接告诉她。”
第二日午后进斗辉殿,阮雪音直接告诉了竞庭歌,一句话,简明扼要。
坐月不可总读书,伤眼睛,竞庭歌正在赏画,是阮雪音从蓬溪山带来的《山海图灵志》,闻言抬眼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哦”一声,低头复看画。
“你离开太久了。他毕竟是君,今年二十有四,于子嗣上须为社稷也向臣民交代——”
竞庭歌蹙眉重抬眼,“这是在说什么?安慰我?”
她一脸坦荡荡不像装。
阮雪音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