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二十六年。
夜雨初霁。
纷纷扰扰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勤王之战,终于落下帷幕,乱臣贼子黄云虎伏诛,其余散众势力早已溃不成军。
一干叛军首领或抄家流放,或枭首示众,城墙根底下流血漂橹,护城河里不时有腐尸浮出水面。
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景佑帝缠绵病榻多年,原就是强弩之末,经此一役,越发病骨支离,强撑了十几日,到底越发羸弱不堪。
这不,昨夜子时,景佑帝自感大限将至,连夜急招内阁首辅柳庆余、殿阁大学士顾问方、镇国将军肖文龙等辅政大臣入宫。
当然,这些人还在其次,最不可或缺的倒是与景佑帝有兄弟之谊,执掌西北三十万大军,于此次宫闱变乱中护驾有功,暂住于皇宫的镇北王叶云洲。
君臣几人关起门来,在养心殿秘密商议了几个时辰,直到拂晓时分,两扇朱漆鎏金大门才轰然打开。
太监总管尖细的嗓音远远传开:“皇上——驾崩!”说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着哀哭了起来,其凄厉仓皇,让人闻之动容。
墨蓝色袍角轻扬,叶云洲大步走了出来,其他几位老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隐隐有以叶云洲马首是瞻的意思。
景佑帝病了不止一天两天,他的身子骨怎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对这一点的到来并不惊讶慌乱,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这些年来,景佑帝虽担了个虚名,名义上贵为九五之尊,但一应国家大事,六部琐务,实则都是由叶云洲料理。
镇北王叶云洲手腕强硬,大权独揽,除了没有昭告天下,登基称帝,其余吃穿用度比景佑帝还要尊贵,牢牢把持祁国朝政。
景佑帝拖了这么久,一朝山陵崩逝,众人都以为叶云洲即将心愿得偿,临朝称制。
谁不知道,此次叛军横行,险些直捣黄龙,若不是叶云洲在危急关头率军前来,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祁国早已不复存焉。
因此上,倘若叶云洲继位,也算是万民归心,即便真有心怀鬼胎者,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几颗头颅。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叶云洲似乎并无此意,不但一手为景佑帝操办身后事,还下令将景佑帝诸多皇子都带来,他要和众位大人一起,考察皇子们心性品行,择选新帝。
宫人们瞠目结舌,吃惊不已。
能够挑选新帝的王爷?啧啧……
看来,这新帝即便选出来,十有八|九也是个傀儡木偶。
……
小太监来传话时,白苏正搁冷宫掏鸟蛋呢。
真不是他这个皇子不讲究,实在是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白苏这个皇子名不正言不顺,连个正经排行和名字都没有,皇家玉牒上更是查无此人。他又何必顾忌体面不体面,庸人自扰。
这事说来话长。
据说,白苏的生母花素简,本是一地方官署选拔上来的小小秀女,出身寒微,无父无母,偏生了一副千娇百媚,雪肤花容的好相貌。
景佑帝对这进贡来的小美人一见倾心,爱怜无比,不但一跃而将其封赏为淑妃,还亲赐宫殿,椒房专宠,惹得六宫怨声载道。
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花素简无权无势,无才无德,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人,毫无心机城府,仅仅依靠天生的好颜色,又能得意多久?
果然,没过多久,心性单纯的花素简就不慎着了道,被人诬陷与侍卫私通。那侍卫不知被谁收买,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咬定与花素简心意相通,暗通款曲,又拿出巾帕珠钗等物作为证据。
内廷司待要细细审问,那侍卫攀咬之后,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花素简被泼了一身脏水,百口莫辩。
景佑帝龙颜大怒,正要将花素简下令处死,恰逢当时花素简身怀有孕,又坚称是皇家血脉。
彼时正值皇太后千秋寿诞,景佑帝不好杀生,就将花素简关押在冷宫之中,另行处罚。
花素简秉性柔弱,惊怒畏惧之下,肚里的孩子就添了些不足之症,月份未到就仓促临盆。
之后,花素简难产,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孩子平安生了下来,自己却一命呜呼,香消玉殒,只留下小小一团,皱巴巴小猴子似的白苏。
对着这襁褓之中的弱质婴孩,景佑帝倒也没有赶尽杀绝,反而抱着侥幸心理,让太医查验血脉。
太医验过之后,认为白苏与景佑帝血液相融,应为亲生父子。
但不巧的是,没等景佑帝展露笑颜,为花素简洗刷污名,就有一民间神医,游历各方,查验过上万人的血液,发现即使不是血脉至亲,也有可能血液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