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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壮士(1 / 4)

三日后,新郑。

嬴政一如往常早早地起了,腹中空空,正打算出去吃点东西,却听见张良的敲门声:“魏兄,醒了吗?魏兄?”

嬴政披衣而起,受伤的那只手受到牵扯,他下意识皱了皱眉,起身开门。

张良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见到嬴政,喜道:“醒了啊?府上厨娘做了些点心,送一点过来。”

“嗯。”嬴政转身想要回屋,却被张良叫住:“魏兄,我带了个人过来啊。”

张良用手指了指左边,嬴政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走廊角落里有个人站在楼梯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那人看见他,朝他拱袖行了一礼。

张良忙朝那人招了招手:“来啊!过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从阴影中走出,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青衫短冠,眼底略有一点黑眼圈,消瘦清减,走过来时廊风吹起衣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恍如隔世的重逢,风度不减当年。嬴政端正神色,拱袖行了庄重的一礼:“韩非先生。”

韩非文文静静地垂着眸,双手拦住了嬴政,斯斯文文道:“怎好受此大礼,都是朋友。”

他说话时轻轻柔柔,温润儒雅,比春风还要轻,眉目淡淡的,像是烟雨中的春山,总之是个非常平近易人的样子。

然而他笔下的言论,却是截然不同。那些儒家最为看重的关系,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在他的笔下,都变成赤裸裸血淋淋的利害和算计,粉饰的面纱被揭开,露出的都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从未有人像韩非这般将人性本恶说得这么直白坦然、不动声色。[1]

一个将人性洞察得如此透彻的人,很难想象会是这样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然而又确实是的。

嬴政坚持向韩非行了一礼。

“折煞不才,公子有伤在身,先用餐吧。”韩非温和地笑了笑。

“先生请进。”嬴政抬手请韩非入内。

韩非礼貌地鞠了一礼,与嬴政一并入内。

身后提着食盒的张良大为不满:“不是,魏兄,你对韩非就这么客客气气,对我就跟小屁孩儿似的,为什么啊?不公平!”

嬴政与韩非对面坐下了,像使唤童子一样朝张良招了招手:“过来布菜。”

张良:“……”

张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将饭菜一一摆好,嬴政扫了一眼:“没有酒?”

张良翻了个白眼:“伤成这样你还想喝酒啊?”

嬴政不置可否:“那岂非怠慢先生?”

张良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啊,他一滴酒都沾不得,一沾就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喝茶吧,我去烹。”

“我来吧,你去拿茶具。”嬴政指了一处柜子。

韩非仍是倦倦地笑,声音轻轻的:“公子会烹茶?”

嬴政谦和道:“略懂一二,献丑。”

韩非笑道:“公子谦逊了。”

张良很快拿来了茶具,嬴政单手烹茶依旧行云流水,韩非静静看着,也不说话。

窗外的走廊上,玉兰树的花瓣落在地板上,风拂过来,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韩非抬起头看了过去,清瘦的颈肩形成一道柔和的线条,他笑起来时连黑眼圈都轻柔许多:“百岁锁做风铃,公子别出心裁。”

嬴政将茶水倒进琉璃盏中,不禁想起大后天就要过来的赵政,垂眸道:“在新郑东市看到,觉得怀念,买了一个回来。”

“睹物思人啊。”韩非依旧温声细语,“昨夜既有人行刺,公子何不搬走,住在这里难免危险。”

嬴政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倒也无妨。”

韩非笑了,摇了摇头没说话。三人一起用了餐,席间随意又不随意地聊了几句,正好今日是嬴政约张良去城郊散步的日子,韩非也一并参与了。

新郑的郊外是一片肥沃良田,正值酷暑,田埂里有很多人在给庄稼浇水除草。

张良在相府锦衣玉食长大,这乡下地方根本没来过,他不由得皱眉。

嬴政走进一块田地,俯身薅了一把杂草,扔给张良。

“啊?”张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傻眼道:“魏兄你不会是叫我来除草的吧?!”

嬴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给了他一块黄金:“去吧。”

“!”张·一贫如洗·两袖清风·良向恶势力低头,“好说!不就拔个草吗小事一桩!看我的!”

张良哼哧哼哧的一头钻进地里,效率堪比人形除草机。

嬴政就和韩非站在垅边的槐树下远远看着,白色的槐花落得到处都是。

细腻的风吹了过来,清清凉凉的,韩非拂了拂鬓边的碎花,取出了一只陶埙:“公子喜欢听什么歌?”

“诗歌本为自娱,韩非先生尽兴就好。”

韩非一顿,笑了笑:“公子说的对。”

陶埙流泄出悠悠乐声,被风送着吹往天际。无数的白色花瓣扬了起来,拂过青青草芽,堆入田垄间。

“乐为心声,先生怀才不遇,郁郁不平。”

埙声戛然而止,韩非将陶埙拿了下来:“公子如何听得出来?”

他奏的是郑地的诗歌《风雨》,歌唱的是女子在风雨之夜见到了爱人的喜悦之情,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曲调还是很欢快的。

不知道这位魏公子为何会认为他郁郁不平。

嬴政道:“陶埙声悲切,多为丧者音,先生用它,就已经显露心声了。”

韩非豁然一笑:“原来如此。”

倒真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原野上只剩静默,过了一会儿,张良从地里爬出来,半身衣服上沾满了草屑和土灰,脚上还挂着两只正在蠕动的胖乎乎的小青虫。

他吐掉了嘴里的灰尘,把杂草堆到了地头,整个人快要散架,气儿都续不上了:“不是……我在地里拔草……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在这里奏着小曲儿吹着小风……你们存心气我吗?啊?”

韩非忍着笑递给他一个精雕细琢的葫芦:“先喝点水。”

“……”张良拔了木塞咕咚咕咚灌了大半下去,感觉捡回了半条命,瘫在地上死鱼似的不动弹了。

嬴政望着田垄间正在忙活的许多人影,笑道:“感觉如何?”

张良两眼望天:“……我现在觉得我爹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

至少他从小锦衣玉食,虽然有时候要自己动手做饭洗衣,但还没干过下地这种苦活儿。

嬴政道:“站起来。”

钱都收了还能不听咋地,张良没骨头似的勉强站了起来,抱着嬴政身旁的树,生怕他再让自己去除草,嗫嚅道:“站起来了。”

“看见了什么?”

张良顺着嬴政的目光看过去,“庄稼,房子,山,人……”

“什么人?”

“还能什么人,不都是农……”张良话锋一顿,眯起了眼。一眼扫过去,一望无际的田地,远远近近的农人,竟有七成都是妇孺和老人。

农忙时候,男人才是家里的主力,可是这目之所及,男子竟少得可怜,即便有,也是缺胳膊少腿。

“这……”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男子都是战场上幸存下来的。

没能活下来的,家里自然只有老人妇孺耕田种地。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韩非低低叹了一声,“自周平王东迁,列国相继崛起,彼此倾轧,五百多年的征战,一百四十多诸侯国,兼并至如今七国。这天下遍地疮痍,民不聊生,快要经不起战乱了。”

多少人都死在这五百年中,从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到煊赫一时的王侯将相。唯有战争迅速结束,所有人才能卸甲归田,共享天伦。

韩非看向了嬴政:“魏公子说是不是?”

嬴政负手望着远山,白色花瓣拂过了他的侧脸:“是。”

韩非还是这么聪明,看穿了他带张良来这里的目的,说出了他心中想说的话,还弦外有音地引用了秦国的诗歌。

所以他来到新郑这么久,一直不急着见韩非,就是这个原因。太聪明的人,是君王都会忌惮的,他想救韩非,却并不打算重用他。或许这样的人,唯有在书册青简中,才是适得其所。

其实张良未必就不懂他的目的,只是心里清楚嘴上装傻,但是韩非,他是心里明白,嘴上也明白。

韩非道:“魏公子,让张良想想吧。”

“韩非先生言重。”嬴政看向张良,“某只是希望他能有所感悟,和张丞相好好聊聊,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

毕竟赵政快来了,张良一直不回相府,这么待在他这里难免有些麻烦。虽然他确实另有深意。

韩非但笑不语,也是看着张良。

张良见两个人都在看自己,挠了挠头,装傻道:“要是这时候下一场雨,他们是不是就能休息了啊?”

韩非:“下了雨更要除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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