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一年。
咸阳宫偏殿。
侍官拐过曲折走廊,在一扇门前停下,低声道:“大王,公子灵柩已葬入北邙。廷尉冯去疾求见。”
房间内静了一下,才传出低哑的声音:“准。”
侍官折返回偏殿殿下,对着等在大雨中的冯去疾拱袖:“廷尉,大王准见。”
冯去疾正了正衣服,一脸肃然,修剪得整齐的鬓发透出一丝不苟的古板气,在侍官带领下来到书房前,启禀道:“王上,甘泉宫项闾、东宫宦官吴卷及连坐罪者俱已按律处置。”
门里传出一道沉冷的声音:“朝堂里也一并处置。”
“……是。”
冯去疾领命,欲言又止,顿了下,还是开了口:“大王已经七日未临朝,人死不能复生,大王……”
不等说完,那声音打断他:“你退下吧。”
“……是。”
冯去疾和其他来劝谏过的官员一样碰了一鼻子灰,只感到无比头痛。他走出咸阳宫,迎面看见一尊辇舆,看形制是后宫用的,忙避到一旁,低头拱袖。
辇舆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冯去疾才直起身子,望着那远去的一队人,问身旁为他打伞送行的宫人:“那是哪个宫里的?”
秦国后宫虽然出了嬴嫚没有别的后妃,但太后有两位,先王生母夏太后,今上生母赵太后。还有先王其余的妃妾都在后宫之中,冯去疾拿不准是谁。
宫人回道:“是甘泉宫。”
那就是赵太后。这个时候赵太后去找大王?还是大王找太后?
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冯去疾想了想刚才大王的态度,估计劝也是徒然,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书房里,赵太后和嬴嫚坐在一侧,面对着那道隔绝了一切的屏风。
她柔声道:“政儿,何苦和母亲生气?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是要成大事的人,不能让那个赵婴毁了你。看看嬴嫚,多么好的孩子,贤淑温婉,有哪里配不上你?”
屏风后传出带着笑意的、沙哑森冷的声音:“配不配得上,太后自己不清楚?”
嬴嫚脸色煞白。
赵姬的眼神也是一瞬间暗了下来,“政儿,都这么多年了,还在生母亲的气?母亲是有不好,但总归是生养你的人,没有我哪里来的你?母子之间哪有那么大的仇恨?”
屏风后的声音放慢许多,“你总是有你的道理。赵婴若能回来,我还能忍气吞声给你一条生路,可他回不来了。”
赵姬手里的茶盏砰的掉了:“你说什么?”
“……生路?”她像是不敢相信,又重复质疑了一次:“你要、你要让我死?你要弑母吗?!”
屏风后没有回答。
赵姬脸色煞白地看着那道屏风,用力握紧了袖子,声音发抖:“就为了一个赵婴?你、你怎么能……政儿!你喜欢男子,母亲不反对,可你不能为了一个人毁了秦国的基业啊!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后宫成群,哪有你这样的行事,母亲真的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屏风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在我心尖上剜走一块肉,让我万念俱灰,就是为我好?你觉得毁掉别人的爱不算什么,因为你从来只爱自己。所以嫪毐死了,吕不韦死了,太后还是过得很好。”
赵政看着手里的小泥俑,眼底一片死寂,“可寡人看不得别人好。谁让我不痛快,我千倍万倍奉还。”
“你、你……”赵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简直疯了!你敢杀我!我是你生母!!!朝堂中那么多臣子,你敢!!”
“大王!”嬴嫚跪行上前,求情道,“大王三思,弑母何等大逆不道,千古以来未有君王如此过!大王难道要做这第一人吗!”
“呵。”赵政笑了出来,“我如何做不得?我不但要做,还要让史官写在青史中,让后人都知道,流芳千古和遗臭万载,我都做得第一。”
嬴嫚猛的抬起头,瞠目结舌地看着屏风,她从未想过会在赵政口中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选吧。白绫还是鸩酒。或者寡人替你选一个。”
话音一落,就有侍官端着一匹白绫和一瓶鸩酒走到了赵姬面前。
赵姬已经傻掉了,完全傻掉了。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