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人在广平侯府,传来需要些时辰,这边暂且就先停了争辩。
但傅徳看着魏昭,还不忘道:“阿昭,你也莫要生气,我做这些并非是为了针对你,全然是在为你祖父着想啊。你也不想你祖父辛劳大半辈子,到最后皇位却传给了旁人罢?”
“清者自清,我从不与这种事置气。但侯爷这么说倒叫我记起来了,原来广平侯与祖父还曾是至交兄弟,今日看侯爷率人在奉安殿闹事,我还当你们与祖父有甚么大仇,非要选要在他停灵处一逞威风。”
傅徳面有讪色,转瞬即逝。他最初起心思时也曾觉得对不起兄弟,但这种事做得多了,便也不痛不痒。
无毒不丈夫,他在魏蛟生前没下过狠手已是念旧情了,如今魏蛟人都死了,他总不能还要誓死效忠他孙子。
阿悦左瞧右瞧,王氏正低声同文夫人说着什么,魏昭没有过去打搅,单独一人坐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显得冷冷清清。
她没怎么多想,走过去悄悄伸手握住了他,抬首轻轻叫了一声。本要说一句“我相信你”,但又觉得不合适,便只紧紧地握着。
魏昭愣了一瞬,很快更用力地反握,低声问,“吃过晚膳了吗?”
摇头,阿悦道:“刚拿起筷子就跟着阿嬷赶来了,广平侯一家真讨厌。”
魏昭含笑,从袖中取出小块桂花糕,“幸而我藏了一块,是今日午时刚做的。”
眨眨眼,阿悦接过桂花糕掰成两块,踮起脚,“整块太腻啦,阿兄和我分一半罢。”
魏昭不想接,但小表妹坚持,他只好俯首任她塞了半块入口,皱了皱眉,确实太甜腻了。
本是严肃凛然的氛围,兄妹二人却在这儿腻腻歪歪,没得叫人看了来气。一直注意这边的傅徳有一瞬间气得头发丝都翘了翘,觉得魏昭是在用这种举动表示不屑,干脆别过了眼不看。
文夫人不经意看到这画面,倒是脸色一缓,眉眼露出些许温和来。
阿悦这孩子和阿昭一样,很少让她操心,又极会体贴人。这兄妹两一起,向来是极友爱的,相处也比别的总要更融洽。
阿悦好奇问,“听说荀先生为了帮阿兄说话被打破了脑袋,真的假的呀?他怎么会这么好心?”
荀温是个擅于明哲保身的人,在这种敏感时刻,他身为曾经泰王的谋臣,怎么也该是沉默避风头罢,居然顶着风浪主动站出来?
魏昭沉默了一阵,“嗯,他伤得颇重,被送去了太医所。”
当时情势紧急,奉安殿乱斗起来时,魏昭身边只有三两侍卫护着,也不知哪儿飞来的香炉差点砸中他,是荀温突然扑来帮他挡住了这一劫。
如果这是荀温斟酌形势下准备转向自己投诚的举动,不得不说,他的确有手段,能准确无误地抓住这种时机、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再配上野心,谁都不能小觑。
魏昭才对荀温动了杀心,准备等祖父的事忙完后就开始动手,这时候突然来了个救命之恩,倒叫他一时踟蹰。
如今,只有等彻查下毒一事的结果出了后,再作决断。
阿悦和他所想一样,自然而然认为荀温是准备向魏昭投诚。虽说此举有墙头草的嫌疑,但他和泰王毕竟算不得真正的君臣主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很符合他的性情。
能如此冷静地思考荀温的事,实在是阿悦对荀温……感官有些复杂,很难拥有寻常的师生情。
荀温教习她两年多,传教授业上也称得上尽心尽责,制药膏更是不辞辛劳。可阿悦每次面对他的笑脸,就是难以交付真心,如果放在前世,他的笑容大部分应该都可以被称作……职业假笑。
阿悦也猜得出他为什么对自己好,无非是因为自己得祖父的宠爱,他也能以此独辟蹊径在祖父那儿添上一层分量罢了。既然只有利益之交,每次荀温着人送点心来时,她也会以别的名义回赠珠宝锦缎,如此两不相欠。
只不过近两个月,魏蛟离世前,荀温就开始有了些许变化,时常用一种思量的目光看她,偶尔还欣慰一笑,全然出自真心,看起来一点不假。
所以阿悦总觉得荀温此人怪怪的,就算他今日算是救了魏昭,也很难因此感动。
她道:“阿兄还有许多事,我稍后去看看荀先生罢。若他伤得实在重,就直接安排他住在太医所,不过荀先生身边没有几个伺候的人,只靠医童恐怕不好照顾,我再找宋詹事去要两个宫婢。”
说罢,她才发觉魏昭一直在用极其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回过神就是脸色一红,有些结巴道:“怎么……有、有什么不妥吗?”
魏昭摇头,“阿悦想得很周到。”
受了夸赞,阿悦不自然咳两声,想收回手背在身后,没想到抽了抽,却没从魏昭手中抽出来。
魏昭倒是神色如常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感觉到她的动作,还问,“穿得这么少,手也是凉的,是不是很冷?”
“还……还好吧。”对着他这个模样,阿悦声音也软了很多,“真冷的话,就让慧奴回去取衣裳来,也不远,很快的。”
“等阿悦真感觉到冷,就已经着凉了。”魏昭不赞同道,终于松开阿悦的手,脱下披风不容反对地就从她头顶盖了下来,直把阿悦的脖子也护得严严实实。
大概是很少见他这么“霸道”的样子,阿悦反应不及,只来得及握住披风细带。
她眼儿圆圆地望着他,被过大的披风这么一压,活像受惊的小鹌鹑,愣愣地躲在主人的衣裳下。
魏昭叹了声,“都说物似主人型,肉肉没学着你几分,你反倒同它一样了。”
“一样什么?一样可爱吗?”阿悦心里下意识这么皮了一回,嘴竟也飞快说了出来。
她足足愣了有三秒,然后脸色爆红,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底下去。
她可真没有这么厚脸皮过啊。
魏昭更是笑出声,要不是有不少外人在,估计就是大笑连连,久违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低沉道:“嗯,一样可爱。”
本就是来安慰阿兄的,这样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彩衣娱兄了。阿悦如此宽慰自己。
大概是看不得这兄妹二人继续亲亲热热惹人眼红,曹丞相咳了声,走近道:“殿下和翁主感情倒是极好。”
魏昭以笑答之,曹丞相也笑了笑,低首道:“翁主,不知来时……皇后娘娘可说了甚么?”
“没甚么呀。”阿悦回他,“阿嬷只是很生气,说这些人甚么胡话都敢编,要是阿翁听到,都得气活了。”
“只这些吗?”曹丞相好像有些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