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辉可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走过来对夏中华说：“我们今天的计划原来是与丁老先生讨论书稿的，你横插一杠，且无休无止，对得起丁老先生吗？”丁思成摇摇手，谦和地说：“无妨无妨，这件事也让我长了见识。鉴定古玩决没有万无一失的神人，吃一堑，长一智，经验教训多又善于总结的人才会比别人高出一筹，这里面只有悟性的不同，决没有捷径，你们做学问的人不也是如此吗？”黄辉笑道：“您说得不错，我也有许多经验教训需要好好总结。”然后话锋一转，“今天被中华一搅和，时间已经不早了，是不是我先回家，修改后再过来商量？”黄辉说这话，其实内心是想单独和夏中华一起谈谈白冰的事。不料丁思成把脸一沉，道：“这哪儿成？你和小夏先生都是我的贵宾，上次我想请你俩吃顿便餐没有如愿，今天你俩谁也不许走，我早就让士国亲自张罗晚餐的事了。士国虽是硕士毕业，但他学问不够，眼光不够，社会经验更不够，他与你俩多交流，可以学到不少东西，这点薄面总得给我吧？”两人一听这话，都不好意思离开了，只得回到茶几前，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古玩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聊了不一会儿，保姆潘阿姨走进来说：“小丁先生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你们前去用餐。”众人随潘阿姨走向餐厅。由于丁思成家中人口较多，除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还有保姆、保安、博物馆管理员，总计十人左右，故有大、中、小三个餐厅。今天丁思成宴请的客人只有黄辉和夏中华，加之他和儿子丁士国，总共只有四人，所以用的是小餐厅。小餐厅显得简洁而高雅。说它高雅，除了装潢风格之外，还有厅内的布置。桌椅均为老红木所制。尤为醒木的是门东侧靠墙处有一张一米多高的清代紫檀翘头案，上面放着一尊清乾隆铜鎏金关公骑马像。关公以忠义仁勇著称于世，死后被人奉为关帝君、武财神，请回家中供奉，既可镇宅消灾，又能静心纳财。佛教界一般称他为护法神之一，民间谓之伽蓝。此像以国王游戏姿端坐于赤兔马上，姿态大方，气势凛然。头戴盔甲，双目微闭，眉角上挑，身披战袍，内裹金甲，脚蹬战靴，左手按膝，右手轻捻长须，气宇轩昂，仪态威严，雕铸工艺十分精湛。丁思成和黄辉、夏中华一进餐厅，就见到起身相迎的丁士国。他年近五十，身材魁梧，圆脸白净，眉目中透着英俊之气，不见一根胡须，显得干净儒雅。黄辉和夏中华都是第一次见到丁士国，黄辉说：“士国老弟看来像个深藏不露的儒者。”夏中华附和道：“不是好像，而是名副其实。”丁士国谦逊地说：“小小商人，假装斯文，岂敢配称儒商，倒是二位名人，早已如雷贯耳，今日有幸相见，并共进晚餐，真是幸会幸会。”寒暄一番之后四人入席。丁思成坐在面对大门的主陪位，黄辉在其左，夏中华在其右，丁士国坐在丁思成对面的副主陪位。丁士国今天上的是十五年陈酿茅台。夏中华因要开车，预先声明只能以茶代酒。丁思成父子哪里肯依。丁士国说：“无酒不成席，我与你是第一次相聚，连我父亲都喝，你哪能倒外？现在代驾多如牛毛，随叫随到，您还怕没人开车？今天大家都要尽兴。”第一杯酒由丁思成敬左右二位客人，接下来就由丁士国频频举杯相敬了。酒过三巡，大家聊得开心起来，从古玩聊到了房地产。一谈到房地产，丁士国就特别来劲，他请教黄辉道：“黄教授，现在政府实行供给侧，特别强调对房地产去库存，鼓励职工特别是农民工进城买房，您对这些政策如何看？”黄辉酒兴已经上来，说话毫无顾忌：“什么供给侧，实际上就是计划经济与西方供给理论的混合物；所谓房地产去库存，则是打着一个美丽的幌子抵挡经济的下滑。中国的房地产泡沫已积聚多年，但它的产业链最长，用它作为刺激经济的工具虽短期有效，但无疑是饮鸠止渴，过不了多久，必将引起通货膨胀。所谓鼓励职工和农民工买房，说穿了是政府想法子让老百姓为自己掏钱，西方国家的人均生活水平要比我们高出十倍，但百分之七十左右的人都是租房，房源由政府提供，可我们的政府肯为老百姓干这种事吗？”夏中华怕黄辉说出偏激的话来造成不好的影响，急忙打岔道：“士国兄，您也算得上是本地的地产大亨了，目前房地产的景气度到底如何，还是您最有发言权。”丁士国喝了酒脑子也兴奋，说话爽快幽默：“像我们这样的二线城市景气度还不错，销量增加，价格涨幅也不小，可开发商只是为政府打工，扣除各目繁多的税费，再受方方面面的敲诈勒索，利润所剩无几。不久前有人给开发商编了一首顺口溜：你出香烟我出肺，为了国家多缴税。你出好酒咱出胃，繁荣经济不怕醉。一天不喝你的酒，不知路线怎么走。一天不吃你的饭，不知工作怎么干。一天不抽你的烟，不知名字怎么签。”夏中华鼓掌道：“不知这是谁编的，还真押韵呢。”黄辉道：“我也来给你们对两幅对联。第一幅是讲政府官员的。上联：忆往昔，红米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小孩一帮。下联：看今朝，白米饭，王八汤，小孩一个，老婆一帮。第二幅是讲就业情况的。上联：博士生，研究生，本科生，生生不息。下联：上一届，这一届，下一届，届届失业。”丁思成听后，也笑了起来，道：“你们的顺口溜编得很形像，但未免有失偏颇。我对政府的改革开放政策还是由衷拥护的，没有改革开放，我们在座的人哪有今天的日子？说到官员腐败，现在已有所收敛，我倒要请大家宣传学习共产党的创始人陈独秀。陈独秀出狱后，在重庆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却拒绝接受政要馈赠和‘素无知交者’的资助。曾有仰慕他的出版商以稿费的名义买去他的《小学识字教本》，谁知教育部长要求改书名为《中国文字基本形义》，陈独秀断然拒绝，书未出成，两万元搞费也分文未取。生性高傲的陈独秀以诗自勉：‘悠悠道途上，白发污红尘。沧海何辽阔，龙性岂能驯！’依我看，陈独秀不向权贵和金钱低头，还是因为他有文人骨气。”黄辉接口道：“丁老先生说得极是，如今文人骨气被视为迂腐的代名词，并为官方所不容。许多官员文凭看上去吓死人，可哪有多少文化？官场上谄媚之风盛行，更何谈文人骨气？”夏中华就怕黄辉开口，马上转了话题：“今夜大家难得相聚，再好莫谈国事，多聊些文化和古玩方面的话题。”他把脸转向丁士国，“士国兄，听说你买古玩出手不凡，古玩界有句顺口溜，士国招招手，好货没处躲。这话大概不算夸张吧？”丁士国与黄辉、夏中华碰了一下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这话至多是半真半假。我父亲不允许我与土夫子打交道，我就只能把目标转向几个名声较好的拍卖行了。可拍卖行拍出的许多所谓精品，其实许多都是赝品，叫人防不胜防。以齐白石的画为例，他一生创作不足三万幅，可拍卖行拍出的已超过九万幅，可想其中有多少假货！”说到这里，他突然记起一件事，向大家公布道：“从明天开始，南吴博物馆受国家文物局的重托，展览白宇华捐赠给国家的全部藏品，其中哪些是真品，哪些是赝品，都贴有标识和简要说明。各位如有兴趣不妨去看一看。”夏中华忙问：“那批南朝佛像在其中吗？”丁士国说：“我知道您最关心这批东西，它被列为一号展品，不过据说专家团认定是赝品。”夏中华听了不免感到震惊和愧疚，但他根本不相信那些所谓权威专家的鉴定，咬牙说道：“我明天上午就去，如有可能，还想请您父亲一起去，用我们的方法对这批佛像重新鉴定。”丁士国说：“我父亲年事已高，就不必去了，我陪您去行不行？”丁思成突然发话：“臭小子，你以为我真的是块朽木了？对这批南朝佛像我差点铸成大错，告诉你，我明天一定要去，你也要一起陪同，长长见识。”丁士国说：“父命难违，我陪你们去就是了。”为感谢丁思成父子的鼎力相助，夏中华站了起来，先敬了丁思成一杯，然后又敬了丁士国一杯，在丁士国身边耳语道：“你昨天带回家的那几件成化斗彩瓷器，不知从何处淘得？”丁士国稍稍一愣，随即说道：“一位朋友家中急需用钱，暂时抵押我处。”夏中华又问：“他开价多少？”丁士国伸出一个指头：“一千万元。”夏中华表情复杂：“你可捡了个大漏。”黄辉这时高声说道：“桌上总共只有四人，你们何必交头接耳，是信不过丁老先生还是信不过我？有什么新鲜事应该说出来大家乐一乐。”丁士国向黄辉躬身碰杯，道：“生意上的事，怕您听了生厌，请您见谅。”又经过一番闲聊，一顿档次很高的家宴终于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