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离开“鳌山宾馆”,就去看望司徒震了。司徒震住在金折巷的别墅区。说是别墅区,其实这里只有八幢楼房,每栋一层,上面加一个小小的阁楼,只有不大的前庭而没后院,房子的面积也只有一百六十多平方米。这是八年前司徒震任书记时盖的,那时候上面对干部的住房面积抓得很紧,司徒震坚持只能盖这样的规格。后来,祝一鸣进了省委常委,按规定他可以单独住副省级的别墅,但他认为自已不能搞特殊化,坚决拒绝这一安排。现在,住在东头两排四幢的都已到了人大、政协或已离退休,而住在西头两排四幢的都是在位的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西头人进人出,络绎不断,而东头却是冷冷清清,显得孤独而寂寞。李毅已有五年没来了,凭着记忆,他迅速走向左边第一家。上前按了门铃,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开门的不是司徒震,而是前市委副书记、现政协副主席贡晓柏。李毅认错了门!龚晓柏和李毅都现出惊愕的神色。还是李毅反应快,他热情地说,贡老,您好!贡晓柏激动地抓着李毅的手:是小李,李书记呀,想不到你今天能来看看我,来,家里坐,家里坐。贡晓柏没有说“进屋坐”,而是说“家里坐”,按江河市的习俗,只有对家人和近亲才会这么招呼的,可见此时他对李毅的感激之情了。李毅已没退路,只得将错就错,走进了贡晓柏家,并把礼品放在桌上说,带来点土特产,向贡老拜个年,祝你身体健康,心情愉快。贡晓柏忙着叫老伴倒茶递烟,声音有些擅抖:愉快呀,我今天感到特别的愉快!到政协五年了,快要彻底退休了,居然有一个县委书记来看我,说明江河市还有好干部呀,我代表退下来的老同志感谢你啊。李毅被他说得心中有愧,脸上发烫:老领导都为党和人民作过贡献,该得到尊重的。贡晓柏继续感概:说起来,人大、政协的领导与市委市政府的领导都是平级的,但现在的干部不是看你的虚职,而是看你的实权呀。你管不到他,级别再高,也只是墙上的草;你管得了他,哪怕是组织部、纪委的一个科长,他也会把你当个宝。按理,人大是最高机力机构,政协是政治协商和监督建议机构。李毅这时觉得,自已今天这个门没走错,他至少有两点强烈的感觉:一是原来在领导岗位上的老同志需要有人关心,一旦他们退出权力岗位,滴水之情,他们会铭记于心;二是我们国家的政治体制亟需改革,监督和制衡机制难以充分发挥其职能,这是腐败产生的主要原因。他安慰贡晓柏一番,说今天后有时间再来看他,认真听听他的意见,现在他要去看司徒震了。贡晓柏听说李毅要去看司徒震,忙说:应该、应该,司徒震的为人处事我服他。他对你就没看走眼。说完,贡晓柏拉着李毅的手把他送到了门外,眼中闪着泪花,一下子好像年轻了许多。李毅正欲走向司徒震家,忽见市政协主席任伯年先一步进入司徒震家的门,只好停下步子,回车里等一等。转身突然发现一位衣裳褴褛、白发凌乱、面黄肌瘦、手捧乞盒的老头盯着他看,那神情凄惨,欲言又止。他上前问:老大爷,您想找谁?老头讷讷地:我找谁?我也不知道找谁。听说这里住的都是大官,他们过年,我也想过年,来求他们帮帮忙,让我们穷人也过了年去!李毅蹊跷:老大爷,听你口音是三真山的吧!老头:嗯呐!我认识你,李书记。你烧成灰,我都认识。李毅一振,心里道,老大爷何出此言,一定有难言,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让他受了委屈。赶紧上前扶住老头,和蔼地说,老大爷,你到我车里,坐下告诉我,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现在当面对我说。让我知道我错在什么地方?我改正。我不改,你再骂我是个坏官,你再揍我,也不迟!老头看看车,犹豫很久,叹道:你是书记,你就不知道官官相护?我不相信你。我还是找比你更大的官,他们会有用。李毅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老大爷,您能相信我一次,告诉我什么事吗?老头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回头大声道:你去问问洪福化工厂吧!李毅赶上去拉住老头,又喊司机把车上备有的礼品拎来,自己从身上掏出二千块钱,一起塞给老头。老头倔强地说,我不在乎这些年货,你若真是好书记,你现在就去看看那个鱼塘!说完,跑开。李毅再次追上,拉住他。司机过来。李毅与司机连哄带拉把老头弄进车里。李毅吩咐开车,回三真山市。车子直接开到了老头所在的唐家村。一村人见李毅亲自到村上,倒也都动了真情,七嘴八舌诉说了洪福化工厂排污将老头家承包的鱼塘中的鱼全毒死了的事实,还拿出了在老头一家去洪福化工厂讨说法时被打伤的证据。有位村民说,别看你是书记,人家后面的书记比你大多了,你还是到隔壁村上去看看你那准丈母娘,别管这事啦!李毅:乡亲们,我不走,我管不了,就在这里落脚,不当书记,做农民!说完,他用手机打电话让各有关部门立刻到唐家村。现场开会。一小时不到,环保、司法、民政等部门一把手都到了现场。李毅让大家去塘边闻水里的化工污染,再看老头家里被洪福化工厂喊黑势力打砸得门无好门,墙无好墙的现状!面对事实,各部门领导义愤填膺,当场表示现场执法。洪福化工厂厂长兼法人被传讯到场……第二天上午,李毅与左大力通了气,联合召开四套班子会,赶在年前解决全市境内环境污染源问题,通过法律程序对洪福化工厂进行制裁措施,对受害群众的补救赶在年前到位!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毅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祝一鸣的。赶紧接。手机里,祝一鸣问起了洪福化工厂的事,提醒他,叫你事先与赵德龙通气的,你怎么忘了?李毅心头“格登”一怔,不明白这事儿与政法委书记赵德龙又有什么关系啊!他在琢磨如何回答祝一鸣时,抬眼看窗外,雪已经越下越大。地上积起厚厚的白雪,屋上、树上、都开始裹上皑皑银装,不油得想起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的“雪中作诗”——一位秀才看着大雪说:大雪纷飞稀奇。一位官员看着大雪说:定是朝廷财气。一位商人看着大雪说:何不再下三尺?一位叫花子对这三人骂道:放你娘的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