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法师心下这般感叹着,也默默地将净涪的重视程度往上拔升了一个层次。
对净涪有了更准确的定位以后,了章、济岸等诸位法师在妙音寺里的行事风格就又更收敛客气了不少,着实给妙音寺减少了很多事情。
也不是说了章、济岸这诸位法师在那日之前让妙音寺处处为难,没有的。他们虽然来历不凡,但并没有着意在妙音寺里摆架子、处处挑事,诸位**师压根就不是这般品性的人,做不来那一套。
但是吧,任哪个家里招待着身份、实力、来历等处处不凡的客人,哪怕客人不惹事,作为主人家也并不能真就随意得起来啊。
妙音寺目前,就是这样的一位招待着贵客的主人家。
尤其是参加过法会、亲眼窥见过这诸位法师实力的冰山一角之后,他们就知道了客人是何等尊贵的客人,也知道了自己究竟这里是怎么闭塞、落后的一个地界。
主人与客人间的差距几如天堑,客人自然可以随性,主人家却不能不处处小心。
既是需要处处小心,时时谨慎,一日一日地下来,妙音寺的事情可不就是多了么?
了章、济岸等诸位法师心明眼亮,自然知道妙音寺在对待他们事情上的拘谨。在确定了对净涪的态度后,为了让妙音寺上下放松些,不至于特别紧绷,也为了向净涪表明态度,避开景浩界佛门其他各法脉的结束,在这次短暂碰头结束后,了章、济岸等诸位法师也选择了闭关。
了章、济岸等诸位法师的闭关,很快被妙音寺传了出去。不说哄传天下,起码该知道、想知道的人是都知道了的。
包括天静寺的清见主持等在内的景浩界佛门各法脉当代掌舵人,也包括左天·行、留影等道门与魔门巨擘。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各方都沉默了。
在天静寺、妙潭寺等各处佛寺递往妙音寺的书信骤然少了近半数之多的同时,左天·行与留影老祖再一次在草亭处碰头。
不是深夜,而是白日。
左天·行踏入草亭的时候,留影老祖正眯着眼睛品尝杯中美酒。
那浓郁厚重的酒香飘到左天·行鼻端的时候,左天·行就知道了今日里留影老祖的心情了。
他也是放松地笑了笑,走到草亭另一边坐下。
留影老祖斜了他一眼,或许是看在那日同病相怜的份上,不等左天·行说什么,留影老祖就丢了一小坛酒过去。
左天·行只打眼一看这酒坛边上的封泥,就知道了。
清夜白,一种他相当喜欢的灵酒。
他接住那酒坛,毫不客气地扒开了封泥,闭着眼睛细品了酒香片刻,才随手给自己拿一个杯盏过来,倒了一杯细细尝着。
是与留影老祖一样的放松姿态。
留影老祖瞥他一眼,轻哼一声,再不理会他,收回目光喝自己的酒去了。
等酒坛里的酒去了大半,左天·行才偏了头来问留影老祖,“老祖今日里忽然请了我来,是想说什么吗?”
留影老祖听他这么一说,抬手将酒罐扬起,大口大口将酒罐里的美酒饮尽。
左天·行半点不着急,仍旧等着。
留影老祖饮尽酒罐里的美酒后,直接将空了的酒罐往边上一抛,然后随手抹去嘴边残留的酒液,偏头来看左天·行。
“我心里高兴想喝酒,又不想一个人饮闷酒,所以索性就邀了你来了......”他先解释了这么一回,接着就又说道,“我确实是有些事想问你,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真实、准确的答案,因为那接下来,将决定我的做法。”
左天·行看着这样的留影老祖,皱了皱眉头,尤其是这会儿留影老祖的那双眼睛,更叫左天·行觉出几分不祥的熟悉。
他沉默了下来。
但沉默着的左天·行阻止不了已经起了心思的留影老祖。
留影老祖并不在意左天·行的沉默,他直接就开口问道,“左剑尊以为,那些外来的人对我景浩界那位净涪法师,有几分忌惮?”
左天·行猛然听到这样的一个问题,忽然就明白了留影老祖此刻让他觉出几分不祥的熟悉,到底是从哪里来了。
他其实还真见过的,在那已经被淹没的过往里。
当时的净涪还是皇甫成,他在一次偶然中遇见过这位传闻中闭关的留影老祖。那会儿的他自恃天资、身份,又念及他与本是他表弟的皇甫成间如火如荼的争斗,便直接拦住了留影老祖,询问他为什么要从北淮国皇宫里掳走还是幼童的皇甫成。
当时的留影老祖或许是心情好,或许也只是不以为意,便给了他答案。
他说起原因时的那双眼睛,与现在他的这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左天·行不禁闭了闭眼睛,才能继续迎上留影老祖的视线,继续去思考留影老祖的用意。
“你想反击。”左天·行一言道破留影老祖的心思,然后才问道,“你不怕惹祸?”
虽然问题他是问了,但左天·行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留影老祖来回答,他自己就有答案。
留影老祖看着反应有些不对的左天·行沉默片刻,到底应道,“是,我想反击。”
“惹祸?”留影老祖笑了起来,“不是他们先来招我们的吗?我不过是做出反击而已。”
左天·行直接摇头,打断了他,“我不是说的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我问的是你不怕招惹了净涪?”
这可是赤·裸裸的利用。
留影老祖是生怕净涪不生气,胆大到贸然招惹外界的修士。
留影老祖沉默片刻,点头道,“怕的。”
这一个出乎了左天·行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左天·行愣了一下。
留影老祖看见他愣怔的模样,笑了笑,转手就又拿了一坛酒来,扒去封泥直接喝着。
他喝了一口酒,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想喝了。
他说道,声音无比清晰地落到了左天·行的耳朵里。
“近几十年,这方世界的变化简直让我眼花缭乱......或许是天数演化,出了一个你,又出了一个净涪。明明不过是修行数十年的小辈,手段、修为、心性却是都让我等前辈心颤。”
“我当时就有些预感,觉着你与他大概率能走上来,成为我辈中人。”
“结果也不出我的料想,你们果然走上来了,而且速度还非常、非常的快,也非常、非常的顺利。”
“你们甚至在走到我们所在位置后,还大跨步半点不停地往前走......”
留影老祖顿了顿,说道,“......仿佛天成的修士。”
“先是我只以为,你们是得了天命......这样的修士虽然不多,但每个世界、每隔个五百年上千年的,也总会出来一两个,并不如何罕见。”
“然而,若你们真是史书中记载过的那些得了天命的修士,在完成自身天命以后,天数也一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偏移,亦即被打回原形。”
“我本来也以为你们是这一类修士,其实并不如何担心。我们所在的这方世界,不过就是一个小世界而已,小世界的气数便是集中供应,又能帮助你们走到哪里去?”
“或许会比我强,但强不到哪里去。”
“更甚至,说不得你们还会比我稍弱一些。我可也曾是你们这一个等级的天子骄子!除了气数不如你等之外,其他的......呵,我自认不弱于你等。”
左天·行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连眸光都不见几分波动。
留影老祖的心思,他并不觉得意外。面对迎面追赶而来甚至超越过去的后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前辈们,大多都脱不离这样的范畴。
就是他,面对曾经是皇甫成的净涪时候,也有过一段时间这样的挣扎。但后来,他还是想明白了他确实是不如净涪的。
对于任何一个心有傲气的人来说,承认自己比不过别人,是一件颇为痛苦的事情。可骄傲的人又大多都需要经历一个这样的过程,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能够怀中胸中傲气一往无前走下去的,没有几个人。
起码左天·行自己不是。
或许......或许净涪是。
留影老祖察觉到左天·行的晃神,笑了一声,抬手又将酒水灌入喉里,“但你们不是。”
“你也好,妙音寺的那位净涪和尚也好,天数于你们只是一个机缘,你们真正走过来,并不只是凭依着那一份天数。”
留影老祖这话,却是让左天·行也笑了起来。
他也将手中杯盏抬起,大口饮着里头的酒水。
在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响起之前,他有一句话落在了留影老祖耳朵里,叫他也愣了一分。
“我是,他不是。”
等留影老祖回过神来时候,他面对着左天·行,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便只能沉默下来。
左天·行将一杯酒水饮完,抬手又取过酒坛子来给自己满上。
“我猜,老祖你一直以来都没有直接面对过他的手段。......我劝你,还是莫要轻易触怒了他去。”
留影老祖皱了皱眉头,为自己辩解道,“我自然知道他手段了得......”
若不是手段了得,只他一个修行数十年的修士,凭什么震慑住各方高阶修士,凭什么让他们忌惮着在这方小世界行事?
他又不是瞎了,这么一出出看下来,还能不知道他的手段?
“我没有想要触怒他。”他最后否定了左天·行的说法。
左天·行看着留影老祖,扯了半天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
“你没有想要触怒他?”他凉凉问道,“那你方才不是想要利用他?”
那净涪虽然不计较做一个棋子,但不是谁,都有资格拿他当棋子用。很多年前,留影老祖或许是够资格的。可如今他已经一步步走上来了,留影老祖又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
留影老祖沉默了片刻,答道,“我只是想要借用他的威势,不是想利用他。”
左天·行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了。
留影老祖又道,“在真正做事之前,我会亲上妙音寺,先征询过他的意见,必不会随意出手。”
听出留影老祖话里的坚定,左天·行沉默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留影老祖的目光。
因为他忽然清楚了,这回是他反应过度了。
如今的净涪早不是当年北淮国里的小儿,便是留影老祖想要借他来做什么事,都得先问过他去。
左天·行吐出一口浊气来,放下了酒杯。
清冽的酒水在杯盏中动荡了片刻后,终于平静了下来,倒映出他的一张面容。
“抱歉。”左天·行低头看着酒液中倒映出的他自己,然后问道,“老祖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留影老祖并不如何生气,对左天·行微微阖首示意,算是揭过了这件事,然后他就将自己还没有完善的想法说道了出来。
“他们不是一直催促着我们壮大宗门,以此来抗衡日益繁荣的佛门?我们人微力薄,想来是做不到的。但他们这些上宗高修不同,他们眼界长远,修为高邈,哪怕是从手指缝里漏出点什么来,都能让我们吃个肚圆,既是如此......”
其实就是留影老祖听闻妙音寺那场法会的详情以后,心神动念想出来的不是反击的反击。
他的想法很简单。
你们不是嫌我们无能,扛不住佛门的威势,守不住自己的地盘?那你们自己拿出些真东西来培养我们啊。
看看人家佛门,几位**师特意从天外来参加法会,给佛门的诸多弟子讲经说法。
人家拿出了实际行动,你们却只有怒骂和惩罚,这般既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的,怎么能成?
左天·行听完留影老祖的话,也有几分心动。
从上界高修那里掏东西来支撑自己及宗门的修行,也不是不能成。但借鸡生蛋之后不让人家连整个窝都给抱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起码,他们得有不让他们掀桌子直接动手的理由。
“......所以你挑中了他当镇物?”左天·行恍然大悟道。
留影老祖点点头,又跟左天·行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那么左剑尊认为,妙音寺的那位,能镇得住场子吗?”
左天·行快速盘算过一回,谨慎答道,“还得先问过净涪才能决定。”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净涪了,实在不知道净涪的实力是不是又有所提升。但净涪那个家伙,真真就是一个怪物,想来怎么都不可能原地踏步的。
但......还是得先问过了净涪再说。
留影老祖看了他片刻,悄然转头,无声灌酒。
左天·行问他道,“这事是你来还是我来?”
留影老祖从灌酒的间隙中回道,“还是你来吧,他在妙音寺里,我一个天魔修士,实在不是太想去那地儿。”
左天·行点点头,接下了这茬子差事。
他们两个达成共识,是有心情品尝美酒了,但目前还不知道将会有这样一件事情找上门来的净涪,这会儿却还是在闭关。
好容易与佛身、心魔身确定下紫青玲珑宝塔的调整方向后,终于将他手里的紫青宝塔给了心魔身。
佛身也将光明佛塔交给了心魔身,同时,他抓紧了心魔身问道,‘那寺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心魔身正拿住三塔归一后化成的紫青玲珑宝塔,听得佛身的问题,抬头看了过来,表情茫然。
佛身看得额角一突一突的。
‘我怎么知道?’心魔身很是无辜地反问道。
‘少来。’佛身直接驳斥了他,‘你一定探查过什么。’
但到底是自己,佛身很快缓和了语气,说道,‘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吧。能给我省不少事呢。’
本尊也看了过来。
心魔身沐浴着本尊的目光,不敢拿乔,便也就说了,‘我在你挂单的这座寺里结交了一个小沙弥。’
佛身一时觉得心累。
是心魔身主动结交的?所以......还是他给他找的事?!
心魔身轻易在佛身的目光里稳住了。
佛身又不是本尊,他可不怕他。
‘那个小沙弥有问题。’
佛身一听,就知道这小沙弥是麻烦的源头了。他不顾得其他,直接追问道,‘什么问题?’
‘身体有问题。’心魔身答道。
佛身很快领会了心魔身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身体有问题......’
倘若只是身体虚弱或者带病,没道理那寺里的诸位比丘、和尚不帮着小沙弥调理。可看心魔身的样子,似乎那些和尚、比丘还真是在放任?
但随即,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重点,‘你与那小沙弥结交?’
他新奇地看住心魔身,‘这倒是难得啊。’
能让心魔身结交的人,不是对他有用的,就是能勾起他兴趣的。现如今听心魔身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后者?
心魔身坦然迎上佛身的目光,微微一笑,‘因为我在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同类?!
佛身不意自己居然听到心魔身这样的说法,他顿了一顿,随即看向另一边的本尊。
本尊先前也只是分神听着,并不太关心他们两个的交流,但这会儿觉着情况不对,也收了心神来听。
‘说是同类其实也不对......’心魔身坐在他显化出来的暗黑皇座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随意在皇座扶手处轻敲,‘认真说的话,那是魔气、戾气与......剑气混同所成的气息。那气息在小沙弥身上,可藏得极好呢。’
‘若不是我,换了别人来,还真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佛身与本尊心中同时生出一个猜测。
果然他们就听见心魔身道,‘而且那剑气吧,其实我觉着,是有一丁点熟悉的......’
熟悉?心魔身说那沙弥身上被藏得极好的剑气他熟悉?
在现下这个当口上,会被心魔身特意与他们说起的熟悉剑气,绝对不会是安元和的剑气。
因为那根本就不值得与他们提起。
而心魔身在替换了他掌控那具傀儡身之前,可是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浮屠剑宗那边的。即便因为身份的缘故,心魔身在浮屠剑宗里的活动范围有所限制,但依他的能耐,怎么着也能摸到点什么的。
所以就是浮屠剑宗了?
他抬起一双带笑的眼,让那笑意从眼角处肆无忌惮地流淌,‘佛身,你果然是好运气,居然这都让你给撞上了。恭喜,恭喜......’
佛身脸色铁青。
他完全不想要这份运气,但他不过就是在玄光界里随意挑了一座大寺挂单,居然就撞见了这样关键的线索。
还是与浮屠剑宗有关的线索?!
这事情是要摞给他了啊!
可是,要佛身视若无睹地丢开这件事去,他又做不到。不是因为那是佛门的寺庙,而是因为这件事关乎安元和需要支撑起来的浮屠剑宗。
他快速稳住心神,斩去所有干扰思绪的杂念,开始整理所有线索。
‘首先,那弟子......’
心魔身快速插话道,‘宗遇。’
佛身问也不问,就点头道,‘那宗遇沙弥也好,定元寺也罢,确实都有问题。宗遇沙弥身上有魔气、戾气、剑气混杂,且剑气大概率与浮屠剑宗有关......’
定元寺,就是佛身在玄光界挂单的那座大寺。
‘定元寺是玄光界里传承许多年的大寺,这许多年......我没有仔细探查过,但能确定,绝对是在浮屠剑宗衰败之后。另有一个问题,这诸天寰宇如此广袤,浮屠剑宗为何偏生是在玄光界附近现身?’
佛身说着说着,基本上已经有了猜测。
‘那宗遇沙弥身上的,很可能是封印或者是镇压。’净涪本尊这时候开口道,‘定元寺对此绝对是了解的,更甚至,定元寺或许有可能就是做下这事的一方,起码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宗遇沙弥是定元寺度牒留名的弟子,定元寺很有可能也是在看守封印或是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