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净涪本尊......
自前一次在识海世界离开以后,净涪本尊就仿佛是将景浩界以外的事情全都丢开手去,自己只在定中观照,几如往常最清闲时候一般。
只可怜了佛身跟心魔身。
等闲不敢去查看净涪本尊那边的情况。
也不是什么,就是怕他们自己见到这样子清闲的净涪本尊,会忍不住心生恶念,也要将净涪本尊给拖下水来。
尤其是佛身。
且别忘了,他身上可还担着一个帮净涪心魔身筛选、梳理魔门一脉信息的长期任务呢。
作为对于魔门信息污染同样有着一定克制的净涪本尊,他其实也是可以帮着佛身分担这一份任务的。但净涪本尊自己不提,心魔身也自始至终不吭声,佛身......
佛身他不好意思跟净涪本尊说啊!
所以说,这诸天寰宇里,不论哪一处地界,什么身份,吃亏的从来都是老实人。
佛身每逢想到这里,也都会默默为自己叹息一声。
心魔身似乎察觉到了佛身的心思,转眼往玄光界的方向瞥了瞥,冷哼一声。
有本事自怜,有本事你跟净涪本尊说啊。到时候看看净涪本尊会怎么回你!
佛身所以不曾跟净涪本尊开口,自是料想到了净涪本尊会怎么应他了的。左右也就是一句话不如你我换一个?
毕竟认真计较起来,净涪本尊负责整理的景浩界妙音寺传承,直接关乎着景浩界妙音寺法脉往后乃至无数年月的兴衰,是一件极细碎繁琐,又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的工作。
而这一项工作,其实本该是属于佛身的。
如今不过是佛身抽不出空闲去,才最终落到了净涪本尊的手里而已。而倘若这件事真的回到了佛身手上,佛身也不是做不来,但这件事真正着落到修行上来,却是不似他如今在玄光界行走一般更能带给他触动与思考。
是以这也才是佛身很少过问净涪本尊那边情况的另一个原因。
为了自身修行故,他还是更愿意留在玄光界这边。
不过平日里备受佛身与心魔身钦羡的净涪本尊,今日却有客上门了。
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当年魔傀宗少主齐以安。
齐以安送来拜帖的时候,净涪本尊是有些许惊讶的。得了净音吩咐将拜帖送过来的小沙弥小心地打量着他的面色。
净涪本尊看了看面前的拜帖。
拜帖样式只是平常,但那留在帖子里的字迹,却是圆润而不露锋芒。更甚至,它还透出了几分孤清之意。
净涪本尊拔开目光,看向面前垂手静立的小沙弥。这小沙弥是净音的随侍沙弥,平日在妙音寺内外很有些脸面。
“净音师兄想让我见一见?”他问道。
随侍沙弥先是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师兄的意思是一切都听净涪师兄你的决议。”
也就是说,净音是觉得净涪或许可以见一见,但到底见不见他,却还是由净涪本尊自己决定。
净音没有丝毫勉强他的意思。
而净音所以会让人将齐以安的拜帖直接送到净涪本尊的案头,该也是知道了些什么。
譬如,天剑宗左天·行与天魔宗留影老祖那不大不小的动作。
或许不独独是他,景浩界佛门各法脉的掌权人应是都知道了的,连同他们所以这般作为的目的。
净涪本尊微微阖首,将拜帖递过去,说道,“那就见他一见吧。”
尽管净涪本尊已经知晓齐以安来找他的目的了,但......见一见却是无妨的。沈定或许很好用,但沈定却也只得一个,若是齐以安能用,净涪本尊不介意用一用他。
而且,早在净涪本尊将从魔傀宗得来的那套传承交付给沈定作保命筹码时候,不也已经算定了会有今日这一遭的吗?
随侍沙弥双手将拜帖接了回来,又问道,“那时间?”
净涪本尊淡道,“就待会儿吧。劳烦师弟你将人引过来了。”
随侍沙弥连称不敢,才退了下去。
作为如今景浩界真正的顶尖上位者,净涪本尊的话既已传了下去,那么即便齐以安如今身在千里之外,也得尽快赶过来。更何况这一次还是齐以安自己亲手将拜帖送上来的。
是以过不得多时,齐以安就被人引着带到了净涪本尊面前。
净涪本尊先对带人过来的小沙弥点头道谢,然后才对齐以安道,“请坐。”
齐以安低垂着眉眼站在一边,如今听了净涪本尊的话,才合掌躬身一礼,在净涪本尊对面空出来的那个蒲团坐下。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原本很是恭顺的齐以安身体猛地绷紧,数个呼吸后才缓缓平静下来。
只做不觉,净涪本尊斟了茶水来送到齐以安面前,“请用茶。”
一应礼数周全,未有分毫欺辱,便是心中早有料想的齐以安,也是静了片刻才来与净涪本尊道谢。
他捧起了茶盏,结结实实地吃了半盏去,然后才将茶盏拿在手里。
净涪本尊问道,“齐檀越递了拜帖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齐以安看了看他,垂落目光答道,“我听闻法师这里有我魔傀宗传承,我想求净涪法师予我一套。”
是求,不是归还。
净涪本尊静静地想。
显然,齐以安是已经知道他手里那一套魔傀宗传承的来历,也知道现下的自己没有多少筹码,于是便将姿态往低里放,甚至还是一副任由驱使的模样。
净涪本尊答道,“可。”
齐以安隐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陡然紧握成拳,待到他从狂喜中醒转回来,方才一点点地放开来。
他身体放松以后,心绪也重新整理过了。
齐以安稍稍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来与净涪本尊大礼就要拜下,“多谢净涪法师大恩。”
净涪本尊抬手拦住了他,同时摇头道,“昔日我从贵宗祖师手中接下这一份传承时候,便曾应过他要将魔傀宗传承下去。如今你既找上门,这事便交托予你了。只是......”
齐以安听得这个转折,心下一紧,打点精神来听。
“你既在我手中接去了魔傀宗传承,那日后再兴的魔傀宗你也得有所计较。那些阴狠的秘术和规矩,往后就都改了吧。”
齐以安心下一苦。
也就是说,往后的魔傀宗不能再是魔宗一脉,而应该要往正道上走了......
“净涪法师说的是,我往后会整肃门风,不叫净涪法师你为难的。”
他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不应不行啊。
莫说如今景浩界的大势就在对方的身上,便是没有,单只当日他魔傀宗开山祖师轻易将魔傀宗传承交付到这个人手上时候,就已经表明了那位祖师的态度。连开山祖师都不支持他,他一个人便是再想拒绝,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魔傀宗传承里的许多秘术就不能使了,而且说不得一些傀儡手段的效果还会被削减......
齐以安想来就觉得头痛,但这些早在他将自家拜帖送到妙音寺来时候,就已经权衡思虑过了的。真要为着这点头痛与为难,他的拜帖也就不会出现在净涪本尊的面前了。
也正因为如此,眼见此刻尘埃将定,齐以安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说得直白一点的话,那是被最强者认可与容许存在后油然而生的安全感。
自今日开始,他魔傀宗便不再是魔门一脉所属,而是正道一脉的法统了。尽管齐以安出身魔门,昔年魔傀宗尚在时候,更是接受整个魔傀宗供养的天之骄子。可那么多年在镇魔塔里苦熬下来,又知道了魔傀宗如今的处境,他早已削减了昔日的傲气,将自己从一个骄矜的少主打磨成一个合格的掌门人。
不对,不能算是削减了傲气,而应该是......他将傲气深深地隐藏起来了。
净涪本尊看得他一眼,手往袖袋里转了转,便摸出一枚玉简来。
几乎是这枚玉简出现的那一个瞬间,齐以安的目光就转了过来。
净涪本尊直接便将手里的玉简拿到齐以安面前。齐以安伸出来将它接去的手还是颤抖着的。
好容易将玉简拿到眼前,齐以安按捺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当着净涪本尊的面就将神识往玉简里送。
往轻了说,可以是齐以安太过看重自家的这一份传承,方才失态;可倘若发散开来,却能演变成齐以安猜疑净涪本尊的用心,要当场验过才安心......
净涪本尊不太在意这些,他见齐以安沉浸在玉简里,便自个儿取了茶盏来,慢慢啜饮品尝着。
待到齐以安终于将自己的心神从玉简中抽出时候,净涪本尊面前的茶盏不单已经空了,此刻更是拿了一本经书来慢慢翻看着。
且被他拿在手里的那部经书,竟是已经被翻过了一半。
齐以安知道自己做事有失,有心想道歉,但又不敢打扰了净涪本尊,便只在蒲团上干坐。
就连那枚收录着魔傀宗全部传承的玉简,如今也被齐以安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两人之间的案桌上。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
但尽管如此,齐以安忐忑等待的这会儿工夫,还是有许多傀儡一道的精妙之处不时在他脑海中闪过,引去他的心神与注意力。
关键在于,齐以安很清楚,如今这些不时掠过他脑海的这些精妙手段,其实只有一半是昔日魔傀宗所录,剩余的那一多半,是后来人补上去的。
而且看样子,这所谓的后来人不是别人,而正是面前这一位净涪法师。
有了这些补录与修正,齐以安先前所忧心、烦扰的那些东西,霎时就少去一半。
饶是与净涪本尊前有旧怨的齐以安,在这一枚玉简面前,也不禁散去了最后一丝如同附骨之疽似的怨恨。
他闭上眼睛,心神处许多过往一幕幕闪过,到最后似云烟一般散去。
净涪本尊堪堪翻完一部经典,又察觉到周身气机有异,便抬了头往齐以安所在看去。
果然,齐以安被笼罩在一阵清气里,眉宇松快平和,不见忧色。
净涪本尊目光往侧旁滑去,就看见被端端正正摆放在案桌上的那枚玉简。他淡淡收回目光来,低头细致将手中佛经合拢上,同样放在案桌上的空余位置。
齐以安回过神来后,来不及查知自己当前的状态与境界,便先恭敬与净涪本尊道谢。
“不必。”净涪本尊摇摇头,“这本是你的缘法。”
齐以安却是道,“虽是这般说,但这一回若没有净涪法师你相助,想来这必定会成为我的祸患。”
尤其是在他打算离开景浩界世界,往其他世界做谍的这个当口。既是上界,那方世界必定要比景浩界来得更危险。那其中的许多魔道手段,说不得就抓住了他的这个漏洞,悄无声息地控制了他去......
到时候,危险的不只有景浩界,还有他与即将重建的魔傀宗。
虽则齐以安没有说得太过明白,但净涪本尊也是轻易理解了齐以安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下,随意点头,问道,“这事进展如何?”
尽管齐以安不过是景浩界魔门与道门选中的十来个种子之一,但因为事关重大的缘故,留影老祖与左天·行基本上没有太瞒着他们,许多进展都会告诉他们一声,好让他们做足准备,所以净涪本尊这会儿来问他,也不算是问错了人。
齐以安老老实实回答道,“基本上算是顺利的。听老祖说,我等的这个提议并没有遭到直接的反对。那些人似乎仍在考虑,但老祖等已经在使力了。”
净涪本尊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齐以安答完了净涪本尊的问题,小心地觑了他一眼,稍稍往后一退,大礼拜伏下去。
没有遭遇到阻拦的那一刻,齐以安心里便有数了。
“净涪法师对我及我魔傀宗的大恩,齐以安铭记在心,但凡法师有所驱使,我定不惜力,请法师吩咐。”
净涪本尊伸手虚虚一抬,便将人带了起来。
齐以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正巧净涪本尊将他带起,一时他目光就撞入了净涪本尊眼底。
齐以安一凛,直接低下头去,避开净涪本尊的目光。
实在那眼睛太干净太明澈,就似两口深潭,旁人看不出他的深浅,却能被轻易窥见自己的所有隐秘。
净涪本尊看见了齐以安的躲闪,却不以为意,他道,“昔日我从贵宗祖师手中得来的这许多传承,这么多年来也襄助我良多,如今不过是偿还了去,你不必如此放在心上。但有一事,我却想与你商量商量。”
齐以安低头,却是道,“请法师吩咐。”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你是看见了沈定身上魔傀宗一脉的痕迹,几经探查之后,才找上我的。”
齐以安没有应声,只沉默地听着。
他不知道面前这位净涪法师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确定了个中周折的,但这位法师也是真的没有说错。他确实是见过了沈定,在他身上发现了魔傀宗一脉的隐晦气机,才最后找上妙音寺来的。
单只是这一片刻直面这位法师的工夫,他已经学会了不去揣度这位法师的手段了。因为那不单不会让他生出任何自豪感,还会叫他觉得异常、异常的挫败。
净涪本尊继续道,“如你所见,我与他做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