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佛身看着下方景浩界天地中坐立难安的小孩儿,更又想起来当年。
当年的他,即便也是一样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亦不至于似这小孩儿般表现得那么多明显......
“就收下他吧。”净涪佛身道,“世尊与诸位祖师会高兴的。”
佛家为众生大开方便之门,净涪三身自己就是因为这个理念从佛门这里得到了最初的庇护,此后道路越走越是顺畅,乃至到了今日。
有他自己这样的先例在,他又怎么能因为种种顾虑绝了后来者的道路?
净涪佛身的态度是如此明白,净音纵然有别的想法,也再不能从净涪佛身这里找到任何的支持。更何况净音他其实也不是真的就想反对,他不过是更担心妙音寺的法脉传承,担心净涪三身而已......
“南无阿弥陀佛。”他合掌,低唱一声佛号,“既然如此,那就收下他便是了。”
净音这话落下的同时,手指很自然地变化法诀。
景浩界天地里的当代主持得到了净音的传信,睁开眼睛往正堂下首看过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杨知命就是这般的敏锐,还没等这位大和尚别开目光,杨知命就抬起视线往上首看了过来。
妙音寺当代的主持笑了一笑,轻轻颌首。
杨知命怔愣一瞬,半饷才反应过来,一直绷紧的身体瞬息间彻底放松,软软坐在蒲团上。
而他的唇角眉梢处,那轻松的笑意就像是天边的第一缕晨光,又像是海边汹涌而来的潮水,无可阻挡地蔓延扩散开去。
这小孩儿的喜悦那么的明显,便是转了目光来看见的净音,都下意识地跟着笑了起来。
净涪佛身的目光在那杨知命面上抬起,悄无声息地转过净音面庞,眼神颇有些幽深。
看来,这个叫杨知命的小孩儿,身上确实很有些殊异啊......
心魔身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怎样?是不是有些后悔了呢?’
‘会不会觉得......自己亲手将一个祸害,放入妙音寺里呢?’
佛身头也不回,直接道,‘有什么需要后悔的?作为景浩界天地这一次晋升劫数的劫子,他身上有些特殊的地方不是很正常的吗?’
‘至于祸害......’佛身一点不接受这样的称呼,‘这杨知命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孩儿而已,往后他到底会长成怎么样,却还得看环境,看身边的人对他的教导与影响。’
‘你现在就直接用祸害称呼他,心魔身,你是太高看了这小孩儿,还是太小看了净音师兄以及诸位师叔伯了?’
‘哦?’心魔身的声音似笑非笑,压根就听不出他此刻真正的心情,‘原来你是这般以为的吗?’
佛身没有说话,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懒得辩驳心魔身。
‘那行吧。’心魔身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就静等后续便是。’
佛身这会儿终于转了目光过来。
然而他视线的焦点却不是着落在心魔身的身上,而是落在浏阳城上空的那些近乎形成海洋一般的智慧火花里。
‘你该做正事了。’
虽然浏阳城里的各位大宗师们还在相互“交流”,尽力帮自己划拉来更多的事情,仿佛远还未到这一场共议结束的时候,而佛身对浏阳城那边的情况也很清楚,但他还是催促了心魔身一句。
心魔身斜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翻手从随身褡裢中托出一个褐灰色的小盏。
拿定这个小盏,净涪心魔身抬起目光,另一只手并指成剑,对着浏阳城上空几乎覆盖过整个天穹的铂金色火海虚虚一指,然后仿佛是牵引了什么一般指向小盏。
浏阳城上空的那一个铂金色火海顿时风起云涌,有一捧捧的铂金色火花从火海中飘摇而落。
一瞬间,智慧火花倾落如雨。
净涪心魔身看着这些洒落的智慧火花的目光便带上了欣赏。
因为实在是太美了。
美得摄人的不光是这一副智慧火花跌落的场景,还有那些摇落的智慧火花表面上流转而过的一幕幕场景。
而这一幕幕场景,都是净涪心魔身在浏阳城这里亲眼目睹过的,是发生在这浏阳城城主府里的每一个思想碰撞的瞬间。
也是这些智慧火花所以会成形的原因。
事实上,相比于前者,还是后者更叫净涪心魔身挪不开目光去。
但这些智慧火花又与寻常雨水多有不同。
寻常雨水纷纷扬扬飘洒而下,洒向的是天地四方,而这些密集又繁多的智慧火花却只有净涪心魔身手上的那一个褐灰色小盏。
褐灰色小盏的边沿不高,只得寸指深,但即便这片天穹上的智慧火花数量再多,它也仿佛是深海一般,将所有的智慧火花尽数容纳过去。
净涪心魔身原就是这浏阳城城主府正堂处最为瞩目的一个存在,他这边厢的动静自然也牵扯着大多数人的心神。
是以即便这正堂处的各位大宗师们都将自己的泰半心神投落在思想与理念的碰撞中,也仍有许多许多人留心着净涪心魔身的一举一动。
如此,净涪心魔身拿出一个小盏来收取那天穹上遍布的智慧火花的动作,又如何能瞒得过正堂中的各家大宗师去?
何况净涪心魔身的动作光明正大,全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净涪道友他这是......”
“智慧火花?是了,这位净涪道友未来还有一个叫‘清静智慧如来’的佛位呢!这些智慧火花,听着就很契合他往后的道路......”
“这些智慧火花由净涪道友收走也很不错,不然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
这话说到......
旁边将这话听得清楚的各家大宗师脸色未有半分异常,都只将这句话按着最表面的意思听了,并不深入探究其中的意味。
不然呢?
难不成他们这些人还要在这句话这件事情上再你来我往地争辩一回么?
有那样的时间,他们还不如更仔细地思量该如何从其他人那里寻找到为自己谋取更多布局与落手的地方呢。
净涪心魔身和佛身将这正堂里四下的议论尽数听在耳里,只不过是谁都不曾放在心上而已。
尤其是净涪心魔身,此刻的他还真是难得的平和安定。
到得天穹之上的智慧火花渐渐稀少,后续纵然又有新生的智慧火花填补去那智慧火花汪洋中的空阔,也仍旧是及不上净涪心魔身收取的速度。
天穹上那智慧火花汪洋的缺口正在快速地扩张。
净涪心魔身惋惜地多看得那片天穹几眼,收回目光。
此时拖在他手掌心上的小盏较之早先被取出来时候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小盏里多了一朵摇曳的铂金色火焰。
净涪心魔身的目光一时便定在了小盏中的铂金色火焰里。
佛身多看得净涪心魔身一眼,略想了想后,到底是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你不担心我直接将它昧下?’
佛身不说,心魔身却似乎不想让事情这般轻松地翻过去。
‘你不会。’佛身道。
心魔身挑了挑眉,目光不动,仍自看着小盏里的火焰。
‘为什么?’他道,‘要知道,它是那么的美......’
‘虽然这朵智慧火焰落在我手上远不及放在你手里对我们的好处大,但到了我们手上的东西才是好东西,不是吗?’
哪怕东西就在自己手上,可没有打上烙印,没有真正消化掉为己所用,东西的归属就始终是一个问题。
佛身懒得理会他,‘你不会。因为你知道这朵火焰当前只应该属于玄光界天地的人族。至于我们自己......’
佛身的目光重又瞥向玄光界天地那浏阳城上空的天穹,看过那仍在以某种速度显现出来的智慧火花。
这种速度比之早先时候,确实说不上快,却也着实不慢。
这不,不过是心魔身与佛身几句闲话的工夫,那浏阳城上空的天穹处就散布了一层薄薄的智慧火花。
‘那儿还有呢。’
心魔身低低哼了一声,隐着些许的笑意。
他并不看这浏阳城正堂中的其他人,自顾自站起身来,捧着手中的小盏行到正堂前方那一方供桌上。
那方供桌上,还供奉着儒家的劝学尺与人皇轩辕一脉的轩辕剑道器化身。
净涪心魔身走到供桌的近前,俯身拜了一拜,便将手里的小盏放到了供桌前方
小盏里的铂金色火焰摇曳,火光并不刺眼,甚至显得有些微弱,可这正堂里的所有人族大宗师们,都仿佛看见了一盏明灯。
明灯的火光遍照四野。
而在那遍照的火光之中,又有一幅幅光影流转。
正是他们这些来自人族各家法脉的大宗师于此地共议人族未来格局与变化的这一幕幕。
明明这些大修士修行至今日,不论是心性还是忍耐克制的能力都已经磨练得相当不俗,早不是当年年轻时候的样子,可当他们看见这一幕幕流转而过的光影,看着光影中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容,这些大宗师们心里也有许多热气涌动,就仿佛有什么正在翻涌、正在积蓄,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各位大宗师勉强稳了稳心神,转眼看过身边的同道。
他们目光在空中碰撞。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他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胸膛里激荡的情绪。
下意识地,面面相觑的各家人族大宗师都对对面的人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的真诚与赧然,简直不容错认。
此时此刻,这些人族大宗师们仿佛都看见了对方心里那个被藏得很深又很浅的自己。
还没等这些人族大宗师从此般氛围中挣脱出来,正堂里的人群中,又是一道仿佛超脱于所有时空的明耀性光亮起。
轰。
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无声的震鸣声响起。
那是各位还停留在太乙仙境界却未曾点亮自身大罗性光的人族大宗师心里最爆裂的声音。
“是谁!?”
“这一次,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