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海等悍然来袭,气势汹汹,只是一场小波澜,顷刻间风平浪静,魏十七连杀四名妖修,不费吹灰之力,如同碾杀四只小虫,所收血气成色不足,冗杂又稀薄,于他毫无用处,他将其中三颗赐予一清道人,留一颗给夏荇,以备不时之需。
夏荇满头白发,精神矍铄,修炼血气秘术虽不能回复少壮,但性命总算是吊住了。抱着必死之念弑父,最后却没有死成,他性情大变,如同换了个人一般,阴沉凶残,不怒自威,天龙帮上下战战兢兢,无人敢违逆,就连赵荥亦多了几分忌惮,颇有尾大不掉之虞。
赵伯海遣妖修试探来袭,显然暂时放弃了攻打天京城的打算,若得手,大军将接踵而至,若失手,或许会掉头而去,另觅机会。赵荥不容对方轻易脱逃,当即以闻擒虎为侧翼,亲率中军主动出击,巡哨奔驰百里,布下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
韩兵与秦榕隐身于密林中,望着远处烟尘翻滚,蹄声的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杜若海等妖修明明先行一步,却是去了哪里?怎地敌军指挥若定,井井有条,看不出半点遇袭的迹象?韩兵琢磨了半天,一个念头忽然跳入脑海,难不成……难不成他四人都……一股寒意沿着后背爬上后脑,他打了个激灵,提起十二分小心,朝秦榕打了个手势,慢慢向密林深处退出。
二人将坐骑藏于秦云山一处隐蔽的山坳中,距离官兵驻扎的营地甚远,韩兵听到马匹打着响鼻,原地踏步,四下里悄无人息,他略略松了口气,回头向秦榕道:“杜仙师杳无音讯,这事透着古怪,赵荥军中……”却见她半张着嘴,有如失神一般怔怔望着远方,五指紧紧握住剑鞘,摇摇欲坠。
韩兵心知有异,猛一回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一人立于丈许外,身形颀长,面目似曾相识,神情淡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张口欲唤其姓名,却又不敢确定,稍一犹豫,已错失良机,秦榕蓦地清醒过来,如飞鸟般扑上前,不顾一切投入他怀中。这一刻,脑中一片空白,满怀只剩欢喜,无论发生什么,未来会有多少波折,她都不愿再与良人分开。
温软的身体,熟悉的气息,记忆被一点点唤醒,夺舍了郭传鳞的肉身,就须承接下过去的因果,魏十七伸出手去揽住她的后腰,秦榕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将这些年的思念和伤怀尽数倾泻在他怀中。此时此刻,韩兵再无怀疑,眼前之人形貌虽有改变,却正是那销声匿迹的郭传鳞,秦榕这些年念兹在兹,刻骨铭心,绝不会认错人。
然而眼前之人,已不是过去的郭传鳞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韩兵随即察觉到异样,浑身为之僵硬,如堕冰窟,心底腾起的恐慌无可言喻,仿佛被深渊的恶魔盯上,一念注生,一念注灭,再不能挣扎反抗。
秦榕哭了片刻,这才记起韩先生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哎呀”叫了一声,一时间面红耳赤,十分尴尬,她轻轻挣脱魏十七的怀抱,垂首立在他身旁,抹着眼泪不敢抬头。魏十七注视韩兵,目光如刀,锋芒渐次隐退,道:“赵伯海勾结妖族,祸害人世,跟着他是没前途的,韩先生何不趁此机会,远走高飞,免去一场灭顶之灾?”
听到“韩先生”三字,韩兵周身一松,如同挪去了一座压顶大山,原来郭传鳞并未忘记当年的情分,也幸好还有当年的情分在……危机如潮水般退去,神魂回归原位,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杜若海黄的卢他们,可是陨落不存于世?”
魏十七道:“那四个妖物自寻死路,尸骨无存,韩先生再也见不到了。”
韩兵倒抽一口冷气,呆了片刻,心灰意冷,“勾结妖族,祸害人世”,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伯海如何还能翻身,叛军的命运早已注定,他本打算借助妖修的力量,扶助赵帅逐鹿天下,问鼎中原,剿灭华山派,报了灭门大仇,到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落得两鬓斑白。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魏十七徐徐道:“当年青城派忽遭灭顶之灾,扬州韩府以谋逆罪满门抄斩,追根溯源,背后的罪魁祸首,却是华山派掌门厉轼。”
韩兵浑身一震,喉咙口“咯咯”作响,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难以喘息。
“厉轼此人是仙城醍醐宗的余孽,心机深沉,长袖善舞,他为夺取元阴之气,先后害了秦守贞、冯笛,嫁祸于青城掌门韩天元,才有之后一连串的变故。”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秦守贞”三字,韩兵心中既苦涩,又甜蜜,他张口欲询问,忽觉无话可说。郭传鳞所言是真是假?罪魁祸首当真是厉轼吗?种种蛛丝马迹浮于眼前,一一吻合,多年的困惑豁然而解,一切都说得通了!他沉默良久,咬牙切齿道:“厉轼……”
寥寥数语,听得她惊心动魄,秦榕打了个寒颤,那是不共戴天的刻骨仇恨,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消解。韩先生会不会孤身一人杀上华山吗?华山派人多势众,高手如云,单靠韩先生一人,又如何是他们对手?这些年她得韩兵指点剑术,虽无师徒之名,早有师徒之实,不禁深为他担心。
魏十七道:“韩先生恐怕有所不知,厉轼已死,华山派群龙无首,剩下的人亦被蒙在鼓里,不知此事来龙去脉,只道青城派率先启衅,害了秦守贞。华山派上下,看破厉轼真面目的只有李一翥一人,可惜他为厉轼所害,女儿徒弟浪迹天涯,先后殒命。如今落雁峰只剩安莲花为首的三代弟子,厉轼的几个亲传弟子,俱被他以邪术灭口,先一步去往黄泉。”
韩兵不再怀疑他所说的一切,厉轼已死,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痛快,不能将仇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这些年来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身体仿佛一下子被掏空,韩兵双膝一软,颓然扑倒在地,挣扎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魏十七道:“厉轼在黑柳河边shā • rén灭口,我亲眼目睹,侥幸被他逃脱了,后来在幽州城外青羊墩相遇,才一剑了断了他。掌门暴毙,华山派秘而不宣,知情者寥寥无几。”
韩兵合上双眼,心情激荡,老泪纵横,待他再睁开双眼,早已不见了郭传鳞与秦榕的身影,只剩空山寂寂,鸟声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