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子微一错愕,他听闻妇人产子疼痛难忍,如在鬼门关走一圈,但那李一禾小腹平坦,丝毫没有十月怀胎的模样,那会在这当儿生产?难不成是神物现世的征兆?他心情一阵激荡,连涂真人都看了出来,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却见李一禾身下弥漫开一滩鲜血,映着她苍白的脸庞,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浮生子不容有人作梗,伸手一引,磅礴星力轰然落下,涂真人双眼一翻,指间夹了一张焦黄的符纸,画地为牢,将山头禁锁,星力肆虐,将花果山连根撼动,却破不开这一道仙符。浮生子心中怒火渐起,森然道:“你当真要与我作对?”
涂真人淡淡道:“远来是客,阁下未得主人允许,胡乱出手,便是闹到仙主跟前,也是你理屈。浮生子,仙主的性情你不是不知,此事他会庇护你吗?”
神物有灵,自择其主,浮生子心知肚明,师兄定不会同意他强行夺去,但他在浮生小界中苦捱千载,耐心早已消磨殆尽,见涂真人一意护住李一禾,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当即将星力一收,层层向内聚拢,凝成一道利刃,星光迷离,杀意喷薄而出。涂真人见“画地为牢”阻挡不住,只得又拈出一道仙符,心中有些肉疼,又有些恼火,浮生子此人好生无礼,不知进退,李一禾体内究竟有什么东西,惹得他纠缠不清,宁可撕破脸也不退让。
二人谁都不退让,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李一禾身下的鲜血忽然凝成无数血符,回环勾连,聚拢成一座法阵,血气蒸腾,倒卷而起,将她身躯裹成一枚人形血茧,下一刻豁然散落,李一禾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涂真人见魏十七早有防备,留下了一招后手,哈哈一笑,摊开双手道:“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bā • jiǔ,阁下却是失算了!若老道所料不差,她当落在苦觉山披沥崖,你敢去吗?”
浮生子冷冷注视对方,这一问如利刃穿透胸腔,逼出内心深处的无奈,他敢去,但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打塌这方天地吗?师兄说动妖皇,二人联手开辟外域,投入二族修士滚滚争斗,用心深远,若坏了他的大计,得不偿失。他胸中一口怒意无从宣泄,伸手一指,星力从涂真人身旁斩落,将花果山生生一劈为二,轰然塌在两旁,身影一晃,随之消失无踪。
涂真人目睹对方含怒出手,不禁为之动容,他自忖虽能接下这一击,付出的代价却极大,浮生子困于小界千载,道行似乎并没拉下多少,若非置身外域,不得尽情施展,只怕今日万难善罢甘休。他若有所思,随手祭起一道仙符,花果山如被两只无形的巨手狠狠一压,合拢于一处,土石乱飞,烟尘四起,涂真人眯起眼睛嘿嘿而笑,举首遥遥望向苦觉山,猜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苦觉山在九折谷西三百里,风沙席卷,草木凋零,映入眼帘一片枯黄。魏十七驾血光疾驰而至,遥遥望见高崖之上立了一人,周身星力涌动,气冲斗牛,正是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浮生子。他在三界之地执掌法则,明察细微,星力变化瞒不过他的眼,察知对方并无敌意,魏十七收拢血光,稳稳落于披沥崖上,举目望去,旋即知晓中了对方的圈套,立于面前之人,分明是浮生子的一具星力化身,气息一般无二,唯独缺少了眉心一颗“杀生珠”。
说时迟,那时快,星力化身轰然湮灭,披沥崖随之升起一座浩大法阵,灵力纵横决荡,土石冉冉化作齑粉,一道身影跨出虚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目也只是寻常,丢进人堆里,就像一滴水融入江海,转瞬淹没,没有人会在意。他足踏一朵三色彩云,纹丝不动,如履平地,朝魏十七拱手致意,客客气气道:“千重派牛寿通,见过弥罗宗主!”
魏十七听说过他的名头,仙城最厉害的几名修道人,莫过于濮合道、左静虚、涂真人、牛寿通、轩辕青、乙真人六人,这牛寿通乃是千重派掌门,玄门诸派中首屈一指的阵法师。玄门弟子多修术、器、符、剑四道,涂真人系符道的前辈高人,精研符阵禁制,造诣深不可测,于阵法却浅尝辄止,究其原因,一个阵法师背后,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支持,布阵更是耗日持久,不利克敌致胜。
牛寿通在披沥崖布下的阵法名为“困龙阵”,所耗宝材车载斗量,不眠不休整整三十三日,才大功告成,到头来只为拖延十二个时辰,对魏十七全无伤害,涂真人若知晓此事,只会笑他痴心妄想,自讨没趣。
传说中“困龙阵”遇强则强,最多能困住九九八十一条真龙,牛寿通手头宝材不足,不过他另辟蹊径,在困龙阵下垫了一座“四灵阵”,阵上叠阵,弥补了困龙阵的破绽。四灵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也,牛寿通找不来上古神兽的精魂,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鳞、毛、羽、介四虫替代,鳞虫取蛟龙,毛虫取祖虎,羽虫取铜雀,介虫取灵龟,精魂呼应,勉强可推动“四灵阵”。
此番应浮生子之请,将弥罗宗主魏十七困在披沥崖,实非他所愿,魏十七是何许样人,有何许样手段,牛寿通如雷贯耳。但千载之前,千重派得浮生子出手相助,逃过一场灭顶之灾,为报大恩,掌门祖师郑重立下道誓,许下三诺,如今浮生子找上门来,他不得不应誓相助,无可推脱,明知十分不妥,也只好硬着头皮竖一大敌。
牛寿通主动打了个招呼,见魏十七置若罔闻,眸中血光闪动,低头打量阵法,心中没由来一阵颤抖,咬人的狗不叫,一旦他脱身而出,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这里是外域,不是仙城,魏十七神通广大,下手极重,连狐族族长都吃了大亏,铩羽而归,他虽是千重派掌门,得罪了他,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他咳嗽一声,又道:“此番受人之托,也是无可奈何,委屈魏宗主在此逗留一日,时辰一到,牛某撤去阵法,向宗主奉酒赔罪。”
他姿态放得极低,话说得极软,但魏十七并不打算放过他,李一禾是他触碰不得的逆鳞,任谁要动她,都须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