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猴一棍捣穿山腹,下意识看了看主人的脸色,魏十七打了个手势,那猴头咧嘴一笑,欣欣然功成身退,将水云石棍收入耳中,跳上树梢摘了几个松果,慢条斯理剥松子解馋。
老柯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神游移不定,侯哑巴的强悍令他又惊又喜,一条棍纵横捭阖,所向披靡,便是在千军万马中,亦可杀出一条血路来,百岁谷之战,又平添了数分把握。
他心中转着念头,伏身凑到山石穴/眼前,寒意逼人,须发漉漉,大湖隐藏在山腹中,滋养万壑松林。老柯胸腹急速鼓荡,抿唇一吸,一道晶莹的水线没入口中,涓滴不漏,他屏息良久,长长舒了口气,赞道:“好水!清冽如酒,中人欲醉!”
魏十七哑然失笑,却也不去戳穿他,这山腹中的大湖,十有bā • jiǔ是那突眼兔唇魔物的老巢,一池洗脚水,亏他赞不绝口,说什么“清冽如酒,中人欲醉”。
老柯随意点了一头魔物,命其速速赶回驻地,向千夫长禀报。无移时工夫,鬼火川带了十余魔物来到山坳中,老柯舌绽莲花,将他择定水源,侯哑巴凿穿山腹,撮其精要,着力说了几句。鬼火川不置可否,尝了一口湖水,眉梢微动,倒是赞了一声。
穴/眼不过碗口粗细,犬牙交错,黑黝黝深不见底,鬼火川命手下砍伐松林,剜空心材,连成一支数丈长的水龙,探入山腹之中,五指一拍一引,催动血气,在水龙口烙下一串血符,冰凉的湖水汩汩涌出,众人轮番上前喝了个痛快,燥热一时尽去。
魏十七于符箓之道知之甚详,禁制,秘符,神符,鬼符,魔纹,地符,仙符,金符,无不了然于胸,深渊魔物以血气烙下符文,与三界大不相类,别有玄妙之处。他暗暗留意,察觉老柯山鸫对此毫无艳羡,略一思索,猜测血符只是小道,在血战中殊无用武之地,有这等工夫,不如锤炼肉身,磨尖爪牙来得实在。
鬼火川留下一队魔物看守水龙,引了老柯等回转驻地,喝令麾下魔物轮番前去饮水,不得喧哗争夺。万壑松林最不缺的就是柴火,驻地早已燃起数十堆熊熊篝火,火上横七竖八架着一头头猛兽,鲜血淋漓,并未开膛洗剥,毛皮炙烤的焦臭夹杂着松脂香,引得魔物一个个垂涎欲滴。
烤到七八分光景,魔物一涌而上,撕下大块半生不熟的兽肉,不拘粗细,狼吞虎咽吃下肚去,如一群饿鬼投胎。
鬼火川立于树荫下冷眼旁观,见山鸫仗着蛮力过人,抢了一块上好的兽肉,撕碎了递与同伙,老柯欣然大嚼,韩十八和侯哑巴却不大领情,似乎嫌兽肉腥臊粗砺,不堪入口。侯哑巴抓耳挠腮看了片刻,腹中馋虫作祟,拉拉韩十八的衣袖,朝他做了个仰脖喝酒的动作,韩十八/摸摸它的脑袋,摇首回绝,侯哑巴满怀失落,闷闷不乐。
鬼火川心中转着念头,这侯哑巴未脱猴身,似乎是韩十八豢养的宠物,这倒并不多见。瞧他二人如此对吃食挑剔,侯哑巴又嗜酒,想必有些来头,并非荒野中自生自灭的蠢笨魔物。
吃饱肉,喝足水,寻个阴凉之处倒头大睡,无移时工夫,四下里鼾声如雷,此起彼伏。魏十七靠在松树下,仰头望向天际,静静注视着赤日行空,铁猴蜷缩在他脚旁,悄无声息,一人一猴,显得突兀而诡异。
歇了数个时辰,鬼火川喝令麾下魔物起身,继续行军扫荡松林,无人敢不听号令,落单脱队的下场便是沦为其他千人队屠戮的对象,便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赶上千夫长的脚步。
顶着赤日酷热,翻山越岭急行军,四处扫荡逃窜的魔物,令行禁止,锤炼肉身,淘汰孱弱,鬼火川麾下的千人队陆续减员,却也有了一点精卒的味道。
苍穹万里无云,只见日升,不见日落,这一日,十日并现于天,万壑松林处处可见枯枝焦木,鬼火川停下脚步,举手示意就地歇息,魔物踉踉跄跄,气喘如狗,一个个像空布袋瘫倒在地,再也跑不起来。
鬼火川眯起眼睛扫去,千人队中,站直了没趴下的,不足双手之数,不出所料,韩十八侯哑巴强悍过人,恍若没事人一般,山鸫略显疲态,胸口起伏,吐出一团团热气,令他意外的是,老柯半倚在山鸫身上,居然勉强撑了下来。
他满意地点点头,行军扫荡到此结束,这一次召集的千人队,有这七八强者脱颖而出,攻伐百岁谷若侥幸不死,夺取足够的血气,或可成为都铎将军麾下的精卒悍将。
十日当空,热力磅礴如潮,鬼火川待麾下魔物略歇口气,喝令彼辈起身,砍伐松树,搭起若干避雨的大棚,限一个时辰内完工,不得有误。魏十七颇感诧异,难不成这鬼火川能掐会算,预见将有一个时辰之后,将有一场大雨降临万壑松林?
老柯察言辨色,低低解释了几句,十日行空,齐堕深渊,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暴雨,如不及时躲避,寒意透入脏腑,肉身强悍自然无惧,但这一支千人队,只怕有小半病倒,赶不上百岁谷之战。
魏十七知他会错了意,微一颔首,命铁猴相助一二,自个儿背负双手作壁上观。鬼火川冷眼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他来历不凡,十有bā • jiǔ是血战中落败的将领,伤势未愈,才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这等有来头有故事有背景的人物,轮不到他置喙,只作不知,暗中禀告戚将军定夺即可。
戚将军名“河”,便是当日在峰顶大呼大喝的掌纛裨将,深得都铎器重,倚为左臂右膀。
东方黯淡无光,第十轮赤日终于降至西天,风卷流云,霞光万丈,热力急速退去,丝丝凉意悄然降临。鬼火川长叹一声,喃喃道:“长夜将至……”话音未落,十轮夕阳此升彼降,如跳丸一般,陡然间沉入深渊,百余息后,狂风呼啸,彤云密布,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如万千利剑,轰然击打在万壑松林。
千人队躲于粗陋的避雨大棚下,彼此凑在一处取暖,沉默不语,唯闻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