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岁,凛冽严寒。雪将落未落,青色长街被水气浸透,马蹄踏踩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天极冷,屋内烧着熊熊火炉,仍驱不散深厚的寒气。接亲的婆子道,数年没有遇见这般冷的亚岁,她的手都冻僵了,新嫁娘的妆与寻常的不同,用色大胆,浮夸之极,婆子一边上妆,一边夸赞她的容貌,见她面色淡淡,连点害羞之色也无,又赞她沉稳从容,天花乱坠,喋喋不休,言下之意,不过是想多讨一些红包。
卫其羽的目光从窗外阴沉中夹杂些许青白的天色收回来,上一世没有遇见这样呱噪的婆子,也不是在这样的时节出嫁,除了嫁的人还一样,一切终究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目光落到铜镜上,镜中的少女经过一年的变化,五官轮廓越发突出,收敛了稚气与青涩,眉眼之间有了前世不曾有过的坚毅,让她的内心也越发坚硬起来。
自上次在顾炎怀中大哭一场,顾炎也没有同意退了亲事,她便知无论她是如何不甘,今世都逃脱不了再嫁顾炎的命运了。卫父母都盼着她早日嫁入顾家,风宁又被幽闭府中,形势所逼,她已想不出任何法子来。
但她心中也下了决心,正如那日对顾炎所说,她此去,是抱着要将顾家闹得鸡犬不宁,家宅不静的心去的。
这几日静下心来,她细细想过顾炎今世为何这般执意要娶她,想来想去,约莫有三,一来是因她当日求亲时对他太过疯狂在乎,骤然冷淡让他心中有了落差;二来是因她数次折腾退亲,反惹起了顾炎的好胜之心;三来,顾炎定是抱着对她负责的想法,觉得两人已有了夫妻之实,才非要娶她。
她想起过那日在小杨冈山洞前顾炎那双眼睛,或许,他还是有些在意她的,不然不会追着她出来,为了救她受伤,会因她不愿嫁,而露出那般痛苦的目光。
但这些,又算什么呢,仅仅是痛苦的目光又如何能抵消她数年遭受的痛苦,仅仅是一些在意又如何化解那么多年的薄情寡义,上一世顾炎赋予她的苦痛,远比今世她给予他的多了太多,无论怎样,她的心都不会动摇。
既然顾炎执意要娶,那便让他知道她是娶不得的好了,终究,不论是和离、休书,她总要争得一样。
循序拜别了父母,出了府门,进轿,起轿,她没有如前一世般落泪。她定是要回来。
顾府的大门装点得喜气洋洋,她在下轿时的间隙看了一眼,和上一世的并无不同,顾府的一切都不陌生,去漠北之前,她与顾炎要在此度过近三年的时光。
她的脚步很慢,也很稳,一旁看热闹的人纷纷道,这新娘的步子真稳,想是不急嫁。
两双手同握一条红绸,她握得不太紧,虚虚的缠绕在手腕上,能感觉得到另一头微微的颤抖,那是顾炎的手。
拜堂,送入洞房。
此次,没有人在婚礼上高喊“涉江楼的花魁夏灵雨跳江自尽了!”也没有顾炎半途出门的插曲发生,她被送进洞房后,屋子便安静得过分,陪嫁过来的春芽和夏蔷今夜不能进来伺候,只她一个人,等着无趣,便自行掀开了盖头。
四周的物什和上一世似乎没什么差别,但上一世到底有些什么,她其实已记不清了,毕竟当时心绪不宁,含羞带怯,交杂了太多,她翻看了几下就没了兴致。
按照这架势,今夜还很漫长,嫁服太厚太不舒服,她便自行解下了外裳,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道“国师来道贺了!”
她心头一紧,凌闵,他来做什么?
她忍不住上前开门朝外望去,门前的婢女忙小心道“夫人,有事吗?”
她问“国师来了?”
婢女点头道“是,大人和公子都去迎了,去了内堂叙话。”见卫其羽已自行掀了盖头,婢女欲言又止,还是道“夫人,走廊风大,你还是进去等公子吧。”
卫其羽嗯了一声,关了门,刚一转身就被喜桌旁坐着的人吓了一跳,发出半声尖叫,门口的婢女忙拍门问“夫人,发生了何事。”
她稳了稳神道“无事,被烛火的影子吓了一跳罢了。”
门外婢女应声退走,她才走近几步望着来人道“国师不在前堂说话,怎么兀自来了此处,此举实在不合礼数。”
来人正是凌闵,他面上表情似蔑似笑“夫人,在下乃修道之人,凡情俗事不过尔尔,夫人不必介怀,我来此,是有一事要叮嘱夫人。”
卫其羽想起往日里见他时那些古怪,若是存心要如何,她也避不开,倒不如听听他究竟要如何,便也不再退避,反是走上前去坐下道“何事?”
凌闵见她如此坦然,不由发出一声轻笑道“夫人可知,在下曾应过顾贵妃要破解你与顾炎的刑克之事。”话虽如此说,他的眼神却尽是讥笑嘲讽之意,似乎早已看破其中奥妙,此时目光便是嘲笑卫其羽的不自量力。
卫其羽被看得心头一阵火气,硬声回道“国师真是贵人多忘事,现已嫁娶,此时再谈破解,是否为时已晚。”
凌闵见她恼怒,表情仍是不在意道“刑克之说虽假,但夫人你身带煞气却是真,若引导不好,煞气亦会影响命格。”说着,他认真的端详了卫其羽一阵道“与上次见面相比,夫人的煞气已少了许多,怨气却盛,虽再三压抑仍是明显,怨气集聚太久便会转化为煞气,于人于己皆不是好事,若夫人愿意,我可以费些周折为你驱除怨气。”
卫其羽冷笑一声“如何驱除?用你那一套古里古怪的白雾么?你究竟是何人?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又想做什么?!”
凌闵淡淡道“夫人既知白雾是我的手笔,自然也应知我想做什么。”他看着卫其羽道“因夫人的变数,已引发了今世无数变数,夫人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执迷不悟?我不过是不想嫁给顾炎,又何来一错再错?”卫其羽一时也顾不得太多,大声直言道。
凌闵却道“既然如此,谢良辰、赵成禹、萧宁、沙若兰等人的命格又与夫人有何关系?”见卫其羽露出怔忪的神情,他又道“若夫人只想改变自己的命格,为何又不断染指他人命格,生出不必要的瓜葛来,殊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命格一旦改变,引发的事情又如何化解?!”
“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夫人既有回来的机缘,更应着力眼前看清自己的命数,为何徒劳无功的做些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