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收后,鉴于大型联合收割机数量不足,北海镇机械厂开始批量仿制另一时空中曾出现的麦考密克收割机,其工作效率是人工收割的4~5倍。
这东西制作相对简单,除了木料就是铸铁件,不需要精密加工,唯一技术含量高点的就是进行切割的齿刀。整个机器的工作原理是由马匹带动后面收割机宽大的车轮前进,车轮连接过桥链耙上的齿轮驱动四个风车扇叶状的分禾器转动,将麦穗推入收集台,麦穗在进入收集台时,前端贴地的切割器会将麦杆切断,只在地面留出寸许长的麦茬。
马拉收割机维修十分简单,分禾器要是坏了,农民自己就能修;分割器的齿刀如果坏了,那就重新向农机站申请,换一套即可。至于售价,则是200北海银元一套,包括了两匹马。
按照赵亮的计划,北海镇机械厂将在这个冬季着手仿制历史上的第一代联合收割机,而且是使用燃油发动机的那种。
大范围新式农具的使用,其实和北海镇打破了传统小农经济结构,效法另一时空历史上“集体公社”的组织形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北海镇治下的农民之所以能够迅速接受新生事物,并愿意购买工业品,是因为各個自然村采取的是农业合作化方式。
赵新和陈青松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是两人多么有远见,而是由一开始岛国流民的现实条件决定的。因为饥荒导致每家都缺少劳动力,难以经营五十亩的土地;而且北海镇还要从这些人里征兵,更加导致劳动力缺少,因此只能采取合作互助模式。于是乎,统一经营,统一管理,合理利用土地、兴修水利和农田基本建设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早期的河南移民也是如此,农业生产技术落后,劳动力不足,更使得他们只能被迫的纳入到这个体系中来。而等后期家庭劳力相对充裕的山东移民、直隶移民到达的时候,因为采取了以家庭为单位分配土地、各家打散安置的原则,使得宗族势力的干涉能力大大降低。
换句话说,以宗族为基础的小农经济土地经营方式在北海镇是不被允许的;更严重的说,只要北海镇继续搞工业化,其治下的所有地区都是不能允许的。
要知道一个国家或政权只要进入工业化,随着各项制度的建立,将带来大量的制度性开支;这其中包括了税费、医疗保障、电费、水费、通信、物流等等成本,也就是“制度成本”。
因为十八世纪末的中国归根结底还是个农业国家,三亿多人里90%都是农村人口。所以工业化产生的制度成本必须要通过农村进行转嫁,也就是让农村人口购买使用工业化的商品才行,单靠城镇是根本无法消化的。
比如拖拉机,它最大的应用就是农业生产,在城镇内部几乎毫无作用。再比如村村通电,就要让农民付电费;如果没有通电,就需要农民购买北海镇制造的马灯,而不是继续使用昏暗的油灯。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有个很显著的例子,可以说明工业化和小农经济的对立性矛盾。1949年的时候,为了提高耕作效率,生产了一种“双轮双铧犁”--相对于当时农民普遍使用的木犁,它被老百姓俗称为“铁犁”,其售价仅为39元。然而即便是政府如何大力宣传动员,奈何农民就是不买,直到公社化之后才推广开来。
要知道中国自古以来的小农经济模式,导致工商业在内的多种经营并不走货币交易,农民没有用货币购买的习惯;需要什么农具,找村里的能工巧匠做一个就行,代价就是用农产品交换。
比如用自家母鸡下的蛋去合作社换火柴,这就是以物易物的交易。农产品和工业品在农村无法货币化,导致经济运行方式就只能是计划调拨,无法市场化。
对于本时代的带清农村来说,官绅阶层的土地兼并导致普通农户根本没有五十亩的土地去经营,而拥有大批土地的官绅阶层又可以通过雇佣农村破产者和无产者,以更廉价的方式实现低成本经营,缺乏对新型农具需求的动力。
(说了这么多,诸位明白为什么土地革命后要搞集体化了吧?)
事实上赵新不停的从另一时空引进人才,其道理和另一时空历史上“苏联援华”是一样的,只不过规模没有那么大,所以工业体系建设的速度也没那么快。
北海镇建立至今已经七年,最基础的就是提高识字率,减少文盲比例,增加技术工人。而随着五十万新移民的到来,文盲和半文盲的比例猛然蹿升,占到了北海镇居民人口的四成五。
面对如此局面,除了扩大基础教育,在自然村内推广识字运动外,另外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加入北海军,通过部队的强制性学习,减少文盲率。
而北海军越往南打,这样的问题就会越突出,相应所带来的制度性成本更会激增。这样的问题不仅是在带清,甚至是在东西伯利亚也一样存在;只不过由于北海镇打下的疆域面积太大,所谓的大型城镇人口最多只有几千,目前的苗头还没产生而已。
总之,赵新和他的同伴们只要继续推行以国家资本主导的工业化,就会与传统的小农经济互相对立,也必然会成为地主士绅阶级的敌人,双方绝不可能调和,必将抱着将对手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不过上面提到的这一切,对新任行署副专员洪亮吉而言,还只是一知半解。他能明白的是,自己这个所谓的“副专员”,大概就是等同满清那边的五品同知,除了不管军,什么都要管。
满清时代举人想入仕的话,最多也就是从县丞起步,要知道人家正牌子进士实授也就是个七品县令。洪亮吉从一介白身成为统管珲春地区的大员,也算是进入北海镇的gāo • guān行列了。
纵观清代近三百年历史中,能够上疏直言时弊并指责皇帝过失的官员凤毛麟角,数来数去也就两个人,一个是后世很熟悉的孙嘉淦,另一位就是洪亮吉。然而历史上的洪亮吉比孙嘉淦还猛,号称“清朝第一硬骨头”;能将有“仁宗”之称的嘉庆气的差点将其斩首,他那份《乞假将归留别成亲王极言时政启》的威力可见一斑。
要知道一个因自身正气能感动天地,乃至嘉庆前脚为洪亮吉下旨平反,后脚就普降甘霖解除旱情,甚至将此事列入正史的人,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实在罕见。
赵新看中的就是这份风骨。跟让江藩先去当兵一样,他故意将洪亮吉晾了一段日子,见其不急不躁,这才把他和刘台拱等人送进了行政学校,经过了一番政务培训后安排去珲春,就是希望能通过此人的刚正不阿,公平公正的处理当地的满人事务和边境问题。
珲春战役进入到最后阶段的时候,由于北海军采取东西夹击,使得珲春城内的满人无法撤往吉林,而那奇泰带走的又都是兵,导致大部分满人家庭都留了下来。
如何管理这些人,将决定了北海镇未来对东北其他地区的治理是否顺利。要知道打牲乌拉、黑龙江城,乃至满清治下的齐齐哈尔、墨尔根、吉林、盛京都是以旗人为主要居民构成。所有人都在盯着北海镇的一举一动,派驻的地方官员若是有失公正,将导致周边村寨的库尔喀齐人和费雅喀人兔死狐悲,从而动摇北海镇在整个东北地区的统治。
“洪大人,这是珲春的八旗满洲人和库尔喀齐人的户籍档案汇总。”
行署的公事房里,一名负责管理档案的民政办事员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在了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