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来其实请离的妾室,受不受得子女一声“母亲”,卫律并没有明确规定,因为这样的纠纷并不存在,便是存在,也是极少见的情况,更加没人摆在台面上理论。
因为妾室的出身,一定比正室更加低微,所以妾室请离的情形本就是少数——往往请离后,妾室一般不会有娘家收容,面临的将是连栖身之地都没有的处境,又就算有娘家收容,子女大抵也不会愿意违逆更加富贵的父族,冒着被责斥不孝的风险,投靠卑微的母族。
但卫律明确规定了妇若请离,与夫族两断,但与所出子女不断育养。
这个妇,又没限定是指正妻,从字面上理辩的话,芳期刚才的道理也能讲得通。
“夫人这话是说,宁为苏氏女,不作覃门后了?”高蓓声自觉这一逼问极其凌厉,她至今还认定晏迟是看重覃相邸,才会如此厚待覃芳期,覃芳期要是敢同父族一刀两断,必然失去利用价值。
高家不如覃家,是之于实际的权势而言,高家目前不能给走近幸之途的晏郎更大助益,但要论风评论根基,高蓓声依然认定覃家难望高家项背,晏郎总归还是会考虑风评,往清贵世家的方向扎根,所以晏郎屡屡声明他对祖父的敬重,其实就是委婉暗示她,没有放弃与高门交好。
高蓓声太希望芳期自毁前程了,她想:覃芳期这么个毫无自知之明的愚狂妇人,当真以为晏郎这般的俊杰士卿,会为她姿色诱惑对她包容无度?很快她就会明白了,如果没有覃这个姓氏,就是一无是处必被弃之如履。
“高孺人还真是越来越可笑了,家母是请离,无论翁翁还是家父都已放许,我的父祖,无一说过不许我奉事生母的话,高孺人是覃家人么?谁给你的权力要求我,若然奉事生母,就必须与父族义绝?”
“姑祖母曾说,苏氏已非覃门妇……”
“高孺人,你是想诋毁家祖母违触礼法,逼迫我与生母断绝天伦之情?”芳期微笑。
高蓓声辩不过道理,只好改变策略:“苏氏便是夫人生母……”
“高氏你在我面前怎么称谓家母的?”
高蓓声重重咽下一口火气,脸色越变得森冷了,芳期看着她那管尤其修挺的鼻梁,才发现只要高蓓声拉下脸,鼻子居然有点像鹰钩鼻,唉,怪不得她晃眼看,论肤色、论眉眼、论鼻梁、论嘴唇,高蓓声还真算得上美人,但看久了总觉得哪里不顺眼,原来是这个人老阴沉着脸,连累得原本只是微微下垂的鼻尖,“变形”成了鹰钩。
“苏娘子。”高蓓声脸上彻底没了表情:“苏娘子便是夫人生母,但阿郎是与覃门联姻,可不是同苏门联姻,阿郎的岳母乃王夫人而非苏娘子,苏娘子一介外人,夫人让她代表国师府招待女眷大不妥当。”
“高孺人觉得谁更妥当?高孺人自己么?”
我有什么不妥当?总比一介伎子弃妇够格!
“我为妾侧,自知不能以主妇身份接待宾朋,但夫人应当请沂国夫人款客,妾身愿意在旁协佐。”
“我接下来就要说沂国夫人这件事了。”芳期收敛笑容,对赵瑗道:“高孺人受沂国夫人指使,意图提醒国师记起旧事,黄夫人称梅夫人在世时,当犯疾症,曾经殴打国师,造成国师心中创伤,且国师亲眼目睹梅夫人在误害二伯、阿姐之后,悲痛欲绝追悔莫及自刺身亡。”
赵瑗冷冷看向高蓓声。
“高孺人打算让薛姬把这些事告诉国师,我知情后,告诫薛姬先莫声张,黄夫人俨然居心叵测……”
“夫人!”高蓓声终于能够提高声嗓:“夫人如此诋毁沂国夫人可是触犯不孝之法!沂国夫人确然让妾身提醒阿郎,无非是因阿郎不记得当年旧事,误解梅夫人是为沂国夫人加害,沂国夫人担心阿郎因为误解再行冲犯尊长高堂的作为,早晚会受诽议,甚至会惹生官家对阿郎不满,沂国夫人原本也希望夫人能够劝言阿郎打消误解,但夫人却仍旧挑拨离间,沂国夫人一忍再忍,只望家和万事兴,无奈之下才嘱妾身将真相实情告知阿郎,夫人不为阿郎着想,反诬沂国夫人与妾身居心叵测,夫人实在太过狭隘自私!”
“就算黄夫人说的都是实情,这时揭掀,无异再揭国师胸口创伤,且我根本不信黄夫人这话是实情!”芳期同样怒视着高蓓声,她这口火气是窝得久了:“高孺人不是没长着脑子,怎会相信黄夫人对国师从来都是好意,国师却因为忘了旧事,听几句传言,就认定黄夫人表面贤良心藏奸恶如此荒唐的误解?高孺人无非是因为利益,才毫不怀疑黄夫人的所谓实情!”
“黄氏究竟说了些什么?”这是赵瑗在问话。
“说国师应当是忘记了,过去梅夫人对他几回殴打,梅夫人确患狂症无疑;国师也忘记了,当听仆妇惊呼喧哗,他从寝卧出来,到梅夫人的寝卧,亲眼目睹兄姐躺卧在血泊中,梅夫人痛哭不已,当着众人面前,自刺身亡;国师还忘记了,他至此神丧智昏,黄夫人跟晏竣屡屡想要安抚他,他却咬伤黄夫人,殴打晏竣,还把晏竣推下阶梯摔伤,所以沂国公才认定国师也患狂症,一怒之下将他锁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