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王氏蹙着眉头站住脚步,她听嶂间散人一声喊,已经认定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他出现在今日的冬至宴上是出于权场中人的阴谋诡计,目的应当就是把徐家拉进“社稷必崩”这一厄兆的浑水之中,让时局更加混乱。
根据?
如果嶂间散人仅只是嘉定伯带来的随客,他根本不需要和徐相邸的女眷交酬,做为道宗羽士,他不应该熟悉临安世族的姻联关系,这道士能够以“王夫人”称谓她,说明必知她的本家即为洛阳王氏,如果说这还可能是从她的嫂嫂言辞间推断出来的结果,那么嶂间散人必然也明白她有郡夫人的诰封,这虽然不算什么机密,可对于世外之人而言,并不是理所应当知闻的俗情。
至少不能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称谓。
那就只能是嘉定伯预先告知嶂间散人,因为嘉定伯明知嶂间散人必与徐相邸的女眷发生交酬,将徐相邸的人事,详细告之。
嶂间散人是道士,对于称谓上若有半分犹豫,为保一定不会出错脱口而出应当是“居士”一类的称呼。
徐王氏偶尔也会去道观拜祈,比如她常去的洞宵宫,住持九居真人明明知道她乃徐家之妇,但也一直不知她为王氏之女,因为对于真正的修行羽士而言,这样的俗情从来无需掌知,往往只有凭借道家羽士的身份,企图于权场争求权利的野心家,才会关心信徒的身份,便于趋奉。
她心里有了笃断,更是坚决要和嶂间散人乃至嘉定伯府,划清界限了。
又听芳期抢先道:“道长还真是……执着争求信徒啊,可真是让我今天大开眼界了,难道说南宗玉蟾一系的羽士,就这样没有最贪婪只有更贪婪?”
“说起来自从我得知冯莱身为出家之人,却意图谋害小儿性命,对于南宗玉蟾这一道派就极其不屑了,真没想到嘉定伯竟然还敢信奉此类道士。”徐明溪也紧跟着抨击。
主家如此嘲讽鄙夷客人是有些失礼,不过客人如果先对主家怀有恶意,那又是两说了,徐明溪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形,他应当铤身而出。
嶂间散人却并不在意师门被辱,他反而心生庆幸。
晏迟、徐家公然挑衅南宗,待事态往后发展,宗师必然不会忍让本宗名声被这些人败坏,也只能支持他起事,方可不使信徒流失,有了宗门的庇助,起事自然会大增成算。
于是他非但不将师门择清,还有让矛盾更加激化的企图:“王夫人可是与令郎、覃夫人一样,认定我南宗玉蟾在行招摇撞骗之事?”
徐王氏也是毫不晦言:“我无意轻怠道家羽士,不过对于南宗,因门下轻狂恶毒之徒太多,确然不再信奉。”
此处茶室里除了对峙双方,尚有不少世族子弟,见闻这样的针锋相对,一时间心中都觉震诧,他们原本就是来看热闹,这下子可是又增添了热闹的谈资。
双双眼都盯着嶂间散人,突地又听一声嗤笑。
一个原本只是想看热闹但现在因为某种原因忍不住挽起袖子挥着拳头下场的青年,顿时也引人注目了。
殷八郎,他在芳期针对嶂间散人说出第一句嘲讽时,就认定了嶂间散人是个欺世盗名的神棍:“也确然只有讹骗钱财的道门败类,才会说曾经替什么人化解了什么命煞的话,好说服信众甘愿奉上钱财,嶂间散人自榜道术高深,那小子敢问,那一年燕赵之境发生地动之灾,道长可曾卜知?可曾为免万千百姓的祸劫,谏言天家设法让百姓避难。”
什么道宗,无一卜察重大天灾,就这样还敢挑衅晏国师?殷八郎内心充满了鄙夷,压根没觉察其实晏国师现在并没在场,不是和南宗玉蟾针锋相对的主角。
“贫道虽说并未能卜察地动天灾,不过近来却卜知了人祸!”嶂间散人淡淡扫了殷八郎一眼,他起身,仿佛终于正式踏上了戏台:“男色惑主、已生祸患、社稷必崩,厄兆应生,即为帝陵崩、祭庙毁!然虽说祸因已成,不过并非不能避免殃果,徐相公为一国宰执,便是挽救祸劫的关键之人。
王夫人,徐郎君若不信贫道卜断,那就拭目以待,今日徐相邸设冬至宴,上天必会示警,又将有厄兆显生!”
嶂间散人竟当众承认社稷必崩的厄兆为他卜断?!
在场的一应看客尽都目瞪口呆。
——
南郊祭坛,晏迟颇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无雨无雪,冬风却急,将五色令旗刮得猎猎作响,作为主持祭祀仪式的国师,因为晏迟并不是出家的羽士,他只是督持一应道官手持法器吟唱经文,进行着依科演教的仪式,他也说不上心烦,隐隐却觉焦躁。
周全的计划他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掌握了个大概,相信芳期今天能够阻止徐相邸踩中陷井,虽说所谓的厄兆仍然会发生,不过他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总之不会让周全得逞,明明不会发生纰漏,可他这会儿子却总有挥之不去的,很不美妙的预感。
周全的计划,笼络徐相邸当然更加有益,但这一步未能功成,却不能说会必败无疑。
嶂间散人还是会粉墨登场,当众承认他就是卜断男色惑主、社稷必崩这一厄兆之人,晏迟自然不可能跳出来指控嶂间散人胡说八道,所谓的厄兆明明是他晏迟的阴谋诡计。
嶂间散人自愿背祸,他的确喜闻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