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作为天子的寝殿,在这里召见外命妇多少有些不符常规,事实上哪怕芳期这位国师夫人享有的特权比肩亲王妃,事实上入宫觐见的程序也只能先由太后、皇后先行召允,按礼制不能涉足天子的寝殿,哪怕实际召见她的人是天子,也必须有太后或者皇后在场方能避免瓜田李下之嫌。
但这回芳期是击登闻鼓,根本就不是走常规入宫觐见的程序。
她击登闻鼓,还根本不是因为命妇间的纷争,状告的是司马修陷害晏迟,怀疑的是晏迟已经遭遇不测,更兼关联到羿栩弑父的恶行,虽芳期没明说,羿栩却必须怀疑芳期是知情人,这件事根本就不能用常规程序处理。
为避开闲杂耳目,羿栩没在正殿召见芳期,择了清心阁,这里是天子往常召见近幸重臣的所在,入门隔成数十步七尺宽的行廊,略不留心,步伐声便能在行廊里形成回响,故而哪怕是守在行廊里的宦官,接近内间议室企图壁听,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
但今日从议室传出的响动着实有些大。
那引路的宦官,其实是福宁殿前总管关鹞的小亲信,关鹞虽然死了,他的一应亲信仍然是羿栩信任的人,宦官今日不仅仅负责跑腿,还负责看守好这条行廊,于是他等着晏迟进门,随手便将阁门掩上,又还没走完一半行廊,就听一阵脚步声,抬眼就见伴着脚步声出来的是个人影,青罗翟衣,九钗花钿,面貌都未及看清楚就见这人影飞奔而至,直接就扑到了晏国师身上。
“晏郎可还好?有无被逼供?早前官家可口口声声回应我晏郎毫发无损的,要是晏郎身上有伤,必定就是司马修暗用了私刑,那我今日非得让司马修这奸诈小人好看!”
因未跟着关鹞见识过云涛观变乱所以习惯了清清净净的福宁殿的宦官,睁圆眼睛看着今天大闹丽正门的国师夫人在议室行廊上,不仅差点把晏国师扑倒,这时还摸着晏国师的面颊找伤口,似乎大有扒了衣裳找伤势的放诞行为,端的是大开了眼界。
他真是入宫太久了,见惯的是端庄的后宫妃嫔,怎么现如今外命妇们的言行都是如此“豪放”了么?
“覃夫人要怎么给司马舍人好看?”宦官居然把这话呆呆问出了口。
晏迟和芳期都看向了目瞪口呆的“单纯”宦官。
行廊里的对话,是能清清楚楚传入议室的,羿栩满脸的怒容却彻底僵住,司马修因为一场激辩已然口干舌躁,正端着盏熟水喝一大半,就听那既清脆又放肆的女声说着恶狠狠的话:“既要让他好看,当然是打脸,我非得揍塌他的鼻梁打得他满地找牙!”
司马修差点没被呛死,咳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
晏迟连膝盖的胀痛都不觉察了,他瞄了眼行廊右侧只蒙一层薄纱的内雕窗,莞尔:“我无事,但看来司马舍人已经受到报应了。”
不用入议室,晏迟想也能想到此刻羿栩和司马修的脸色有多难看,他的视线只经过那顶颇为笨重的花钗冠,落在了芳期妩丽明艳依旧,看不出半分狼狈的面容上,从自己的鬓角,握了那只冰冰凉凉的小手,他清晰的感应到看上去彪悍的人,实则紧张忐忑的心情,眨了眨眼:“既然来了,咱们就入内再理论吧。”
剩下的一半行廊,是携手而行。
宦官持续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垂下眼睑,退至外雕窗一侧耷拉着眼睑站好:人还是不能进宫啊,夫妻之情着实让他这无根之人都不由心生羡慕了。
议室门外,晏迟才松开手。
他现在也算半个阶下囚了,能不能再回近幸的位置尚存悬疑,这时的姿态不宜跟过去似的放诞了,得表现出些求生欲。
“臣,晏迟拜问官家金安。”像模似样的一个臣子之礼,晏迟倒也知道不至于平息羿栩的怒气,所以仍折着腰,维持长揖的礼数:“内子心系臣之安危,故而言行才现莽急,臣代内子,向官家请罪。”
司马修先是把水盏一丢,气急道:“晏迟你就省了这番装模作样吧,覃氏刚才可是一口咬定了我滥用私刑,在议室里好一番撒泼,你可说清楚了,自从你四日前被召入宫,我可动过你一根指头?”
他这话是冲晏迟说的,眼睛却恨视着芳期,又见这泼妇这会儿子倒是温温柔柔的立在一旁,摇身一变判若两人,司马修胸口那堵恶气突地就坚硬如钢了,梗得越发透不过气来,直接就翻了个大白眼。
羿栩未吭声,晏迟就仍然维持着礼数,充耳不闻司马修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