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一共是三男两女,其中有一个男的戴着太阳眼镜?”
“对,戴着一个看起来挺奇怪的太阳眼镜。”
。。。。。。
“医生,我孩子的眼睛还有的治嘛?”
女人的声音略带焦急,但语气又有些沉稳,显得很矛盾。
站在女人身边的小男孩知道,是因为这段话母亲已经询问了千百遍了。
所有的东西在小男孩眼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他只能很勉强,很勉强才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比如身旁母亲的熟悉的身影,比如眼前坐着一位白茫茫的人,比如这间很昏暗,带着潮湿霉味的房间。
白茫茫的人动了,他的力气有些大,算不上粗暴,但拉扯的动作还是让小男孩感到有些害怕。
小男孩不敢吭声,他知道对方叫做医生,是给自己看病的。
小男孩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让妈妈不开心,只是,妈妈带自己看了那么多位医生好像都没有用,这位就能行吗?
小男孩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医生拉了过去,他的眼皮被对方用力撑开,一道强光射进了瞳孔里,让小男孩抗拒的闭上了眼,可医生的手指依旧很用力的撑着眼皮,致使小男孩被迫的被强光照射着眼睛,很难受,光线太刺眼了些。
照完了左眼,又照了下右眼。
医生微微叹了口气,小男孩听到后抿了抿嘴,有些委屈,因为看过他的每一位医生不管是如何检查的,最后都会是这样叹口气。
但医生接下来的话,让小男孩不禁将头抬了起来。
医生说:“办法是有,就是很麻烦,也很费钱,你确定要治疗吗?”
希望就如同熄灭的火堆重新燃起了烈火,小男孩一脸期盼的侧过头望向自己母亲,他看见的依然是雾蒙蒙的一片,但他觉得此刻是无比的光亮。
女人没有立马答话,双手有些不自然的搓了搓裤子,道:“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三万。”
“。。。”
女人沉默了,医生似乎习惯这样的回答,他毫不在意的拿起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燃。
刺鼻的烟味让小男孩闻着有些难受,烟雾从眼前飘过,让本就雾蒙蒙的一切,显得更加虚无。
“医生,为了孩子的眼睛,我这几年带他跑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医院,检查拿药,实在是付不起这么多的钱,您看看能不能先给孩子治疗,我想办法先支付点,后面,我保证,后面我会想办法凑齐钱还给您,您看看行不行?”
女人的声音近乎是带着哀求,但她说出来却又很平稳,像是这段台词已经念过千百次似的。
对于小男孩来说,母亲这句话他也确实听过好几次了。
但年幼的他,体会不到母亲现在的窘迫,也对钱没有任何概念,他此时的脑海里只是不断重复医生刚刚说的话,办法是有,是有办法的。
“哎呀,这个就有点难办了。”医生开口了:“你也知道我这个是祖传手艺,我不吹牛,这全国能救你孩子眼睛的,也就我这手艺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抽了口烟,医生开始抖起腿来,又道:“医者仁心,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对吧,这有违医德,但相应的手术器材都是需要成本的,你这先支付点,是支付多少呢?”
“三千。。。”
女人发出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她却昂着头,没有丝毫自卑的模样。
医生抽了最后一口烟,随后掐灭了烟屁股,他长吁一口气,顺带吐出循环过肺部的烟雾,砸吧了下嘴:“啧,你这支付点,还真是支付点,都不够手术器械的成本钱,那只能用国产的了,看你能接受吗?”
听到这话,一直绷着脸没有哭的女人,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疯狂的点头,不断说着“谢谢”。
小男孩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脸上的笑容就从未停过。
“孩子的眼睛我已经检查过了,直接做手术就行,但我这房间里边没有空床位了,这样吧,你明天这个时候带孩子过来,我给他做手术。”
医生站起了身子,熟练地接过女人递来的一沓钞票,钞票零零散散厚厚一叠,几乎没有大面额的,大部分都是五块十块这样的金额。
医生一边点着钞票,一边吩咐道:“记住,晚上十点后不要进食,水也尽量少喝,不然会影响明天的手术效果,听到没?”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真的太感谢您了。”
女人千恩万谢,牵着小男孩的手离开了房间,临走前,小男孩还很懂事的冲着医生挥了挥手,咧嘴露出缺了半边门牙的牙齿,甜甜笑道:“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医生抬起了头,与小男孩对视着。
小男孩只见到白茫茫的人站在那,一动不动。
其实小男孩记得自己是浏览过世间美好风景的,他知道小草的绿色是什么颜色,花儿的红色又是什么颜色,也知道妈妈的笑脸看起来多么的好看。
只是他慢慢的,就发现这些东西越来越看不清楚,越来越模糊。
模糊到,最后只能听到母亲的抽泣声,却见不到母亲哭肿的双眼。
小男孩从小诊所回到家后,就乖乖听母亲的话,早早的躺在床上睡下。
母亲躺在他的旁边,用手掌轻轻拍带着小男孩的胸部,久违的给小男孩讲起了他爱听的故事。
那一晚上,小男孩有史以来睡得最香。
他不像以往会做噩梦,但他不知道,噩梦在现实里倒映着。
第二天,母亲牵着小男孩的手,如约而至来到了那间诊所。
诊所的门开着,这让母亲紧张的心情总算是松了口气,因为她昨晚上睡觉的时候,眼皮一直在跳,总有种预感自己被骗了。
但还好,门开着,就代表医生还在。
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往门里边走了几步,就听见屋子里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一声低声呵斥:“别进来,我建议你别进来。”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个年轻人,年轻到,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显得有些稚嫩。
出现的这个人留着寸头,耳朵打着几枚显眼的金色耳钉,眼袋很重,黑眼圈像是煤灰一样抹在了眼袋上。
他的双眼麻木且无神,脸上,脖子上,衣服和双手都沾满了鲜血。
“杀。。。shā • rén了!”
女人想要发出尖叫声,身子却本能抖个不停,连尖叫的勇气都没有。
她握住小男孩的手不禁用力了起来,握得小男孩生疼,小男孩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能吃痛道:“妈妈。。。你握得我好痛。”
年轻人手上还握着一柄染血的手术刀,他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罪行被发现,还饶有兴致的在手上转动了下。
年轻人瞄了一眼女人,又看了一眼小男孩,有些鄙夷道:“又被骗一个,你们是多么的无知啊?”
“被骗。。。”
女人不敢相信的呢喃了起来,比起眼前陌生年轻人可能杀了人的罪行,女人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金钱被骗,因为这就意味着,她的孩子双眼将会彻底失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万物的美好。
因为,那三千块钱,是女人仅剩的家底,是借遍所有亲朋好友,凑够的全部的钱。
因为,这间小破诊所是大大小小所有医院都看过后,唯一剩下的希望。
女人抱着脑袋开始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这几年种种的压力,委屈,如潮海般轻易击碎了她脆弱的心理防线。
小男孩懵懂无知,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看不到,他听到母亲的痛苦哭声后,也跟着哭了起来,他抬起双手想要去拥抱母亲,却被母亲一把推开,推向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