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西本来就怀疑宋廉昇,如今得了宋玉芝的这些话,他原本在自己心中那高大且又充满正义的身影,彻底地变得模糊起来。
看了看如今枯瘦如柴的宋玉芝,想到她这往后几年的光阴里,都要遭受身体病痛的折磨,心里不免是替她难受起来,一面示意宋玉芝躺平,往她身上下了一道禁制,让这些邪祟不敢再靠近她。
但是身体上的损害,自己却没有办法帮她复原。
她俩离得咫尺,旁边又燃着烛火,将宋雁西眼里的难过照得清清楚楚,让躺在床上的宋玉芝一览无遗,所以她反而开口安慰着宋雁西,“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个合格的女儿,更没有做好一个姐姐,眼下妈走了,忆安也走了,活不活着对于我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往后这世间,只有你一个人了,你再回北平,家里没有人等着你了。”
所以,妹妹大可不必为自己难过。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副样子现在却还不会死,还要再拖几年,受尽了折磨生命之气才会消失殆尽。
这也正是宋雁西才会难过,她在往宋玉芝身上下禁制的时候,甚至想要直接结束了她的生命,因为活着对宋玉芝来说,这样并非什么好事。
“你不要这么说,人无完人,便是一块美玉,也是由着顽石千万次打磨出来的。”所以一个人如果不是圣人,那也要经过很多事情,才能变得成熟完美起来。她不会安慰人,这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动作轻柔地给她按好被子,“你快休息吧,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你喊我就好。”
她这个时候也不敢走,不确定自己这禁制,能不能挡住对方的攻击。
但如果还是自己抓到的这些小邪祟,倒是完全可以挡住。
妙姑庵的尼姑们都还守着这里,宋玉芝这副样子,如今闹得人心惶惶的,小尼姑们总觉得正常生病是不能把人在短短时间里变成那样的,肯定是庵里闹鬼了。
可老师太坚持这庵里有菩萨保佑。
所以一见到她出来,都连忙迎过来,争相询问里面的情况。
“暂无大碍,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老师太原本还想细问,但是见宋雁西脸上的疲惫之态,只将话都收回去了,驱赶着满心好奇的小尼姑们散了。
待众人都散了,宋雁西才拿出那几只小邪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困住,如今一个个都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有一只看起来甚至是要化为虚无的样子了。
宋雁西连忙将那只放出来,可是没想到也正是放出来的那一瞬间,这小邪祟从宋玉芝那里得来的精气神,瞬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中抽走一般,与此同时,这只小邪祟也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宋雁西一惊,她可以清楚地感应到,这方圆几里内,并没有能力如此强大的邪祟,所以这些小邪祟身后驱使他们的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宋廉昇?宋玉芝并不知晓玄门中事,她刚才说的那个梦,总不会是专门骗自己的吧?
所以如今宋玉芝的梦是真的,爸爸给她道歉,要从她身上取走的东西,就是她的命。
那么此前自己的那些怀疑,是不是都可能是真的?
但这并没有让宋雁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反而是滋生了更多的疑问,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他也被那楚丹所控制了?
一面看着剩下的这些邪祟,就算是宁愿他们直接困死在里面,自己也不可能放出来了。
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雪,师太们留下的一串脚印很快就被完全覆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过份地偏僻,宋雁西偶尔听到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给这寂夜里平添了几缕恐惧。
在玄门中有那么一部分人,认为猫头鹰其实就是地府的使者,所以倘若猫头鹰在谁家的屋檐上飞跃而过的时候,这一家必然会有人归西。
若是站在房梁上叫,这户人家大抵是要家破人亡的。
所以听到这猫头鹰的叫声后,宋雁西也寻声望了过去,那隐藏在树梢里的猫头鹰似乎能感应到宋雁西的眼神一般,只听见几声‘扑棱’,猫头鹰匆匆飞走了,树枝上的雪花也簌簌地落下来。
从前宋雁西是不相信这些的,可是人但凡遇到的事情与自己有关,总是会因关心则乱,她这个时候也开始担心起来。
哪怕此刻已经将那猫头鹰赶走了,但是仍旧叫她的心里有种不祥预感。
可她就守在这里,宋玉芝身上又有自己下的禁制,应该什么邪魔外道都无法靠近的。
但是她却忽略了,那个人是她们的父亲,不是什么邪魔外道,血脉相连,更何况他可以进入宋玉芝的梦里与她道歉,同样能再继续进去第二次。
只是宋雁西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几乎是在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骨瘦如柴的宋玉芝已经把自己高高地挂在了梁上,刚一脚踹翻脚底垫着的凳子。
宋雁西脑子里那一瞬间是慌的,没有去思考宋玉芝怎么就想到了寻死,只将她脖子上的帐子给斩断,然后将她接住。
如今枯廋的她,犹如那风干了的柴火一般,轻飘飘的。
宋雁西将她放回床上,一番急救之下,宋玉芝总算醒了过来,但是一睁眼张口就虚弱地用那沙哑的声音喊着,“不,不,我不想死。”
宋雁西在她身上又画了一道清净符,片刻后宋玉芝才缓缓冷静过来,只是眼里满是恐惧之色,枯瘦的双手拼命地抓住宋雁西,好像她就是自己救命的稻草一般。
宋玉芝是觉得活下去没意思了,可是她也不想就这样死了,那样真的就只留了妹妹一个人,她该多难过。
“三姐,到底怎么了?”宋雁西其实隐约已经猜测到了,她当时推门进来,也正是想到了,害怕对方再以入梦的情况控制宋玉芝。
只是没想到自己差点晚了一步。
宋玉芝眼里都是恐惧,“雁西,雁西,爸爸,爸爸在梦里,他让我死,我不想死。”清净符之下,她虽是冷静了下来,但是一想起刚才梦里发生的一切变成了真实,自己差点死掉,她的脑子里又开始变得凌乱了,所以没有办法组织一句完整的语言。
宋雁西听到宋玉芝这些话的时候,同样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似乎变得大声了不少,在耳边咚咚咚地响个不停,同时她也听到自己问宋玉芝:“爸爸为何要你死?”
宋玉芝虚弱地摇着头,早就犹如干尸一般的身体里,根本就挤不出半滴眼泪,“我,我我不知道。”
宋雁西看着她这番模样,有些自责,自己明明就在这里,却还是险些没有保护好她。一面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我不会离开你了。”
宋玉芝只觉得疲倦,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听着宋雁西的话,方才发生的恐惧却叫她有些不信宋雁西,所以寂静地抓住她的手不放。
似乎只有紧握着这只手,她才能得到一点点的安全感。
宋玉芝也不想睡,她怕这一睡着后,爸爸又来了。
她又觉得可能不是爸爸,爸爸怎么可能害自己的亲女儿呢?可能是自己遇到了什么邪祟,她还想跟宋雁西说,可是到底撑不住,眼皮还是磕上了。
宋雁西看着睡过去的宋玉芝,又看了看梁上那还挂着的帐子碎条,房门还开着,风一阵一阵灌进来,把这帐子吹得东摇西摆的。
她抬起空闲的那只手,隔空将房门关上,又把那条碍眼的纱帐给烧掉,做了一个决定。
在房间里设下法阵后,她抽出自己的一缕魂,顺着宋玉芝枯瘦的手腕,一直钻入她的脑子里。
如同她所想的那样,对方的小邪祟明明被自己困住了,自己也在外面守着,对方仍旧还要继续进入宋玉芝的梦境来控制她,由此可见对方现在到底是多需要宋玉芝的精气。
所以肯定还会冒险,也许也会认为自己可能觉得事不过三,所以抱着这侥幸之心继续进入梦中控制宋玉芝。
可对方敢抱着这侥幸之心,宋雁西却是再也不敢了。
她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了。
所以她早早地就将自己分出来的这一缕魂魄藏住,果然没了多久,梦境开始形成了。
她一直都认为,梦魇和幻境其实差别并不算大,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却也同样可以要了人命。
而如今宋玉芝的整个梦境开始形成,地址是家中的后花园,宋玉芝显然已经对梦产生恐惧了,哪怕如今身处的是她熟悉的后花园,阳春三月,暖阳高照,但宋玉芝仍旧觉得浑身发冷,抱着胳膊担惊害怕地躲在一处花丛中,多希望不要有人来。
可这梦境就是为她准备的,怎么可能无人到来?
而瑟瑟发抖的她,连带着身旁四周的花枝都跟着晃动起来。
果然,一个让她熟悉又恐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玉芝,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你丈夫女儿都死了,如今你妈也不在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做什么?”
宋玉芝没敢回头,身体本能地想要逃,可双腿就像是被灌铅了一般,根本移不动半分,所以她只能辩驳,希望对方能留下她的命:“不,不,我还有小妹,还有德仁他们三兄弟。”
也不知道是她提起宋雁西,还是提起宋德仁,身后站着的宋廉昇不高兴了,这后花园里的阳春三月忽然随着他的恶劣心情变成了鹅毛大雪的极寒之地。
宋玉芝抖得就更厉害了。
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过来,身后的声音就像是带着蛊惑一般继续劝说着她,“你老老实实地去死,我让你跟我那可怜的外孙女一起转世。”
宋雁西站得很远,但是看得很清楚,那个人就是照片里的爸爸,没有变成僵尸的样子,也不似在杜鹃花海时,九层衙的弟子所说的那个模样。
此刻他的表情,无不展现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慈爱,可是他这份爱,是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