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她压住心中的怒意,朝着宋玉芝喊了一声。
但宋玉芝仍旧是被她吓着了,一时也停止了朝崔太太道歉,怯生生地抬着泪眼看她,“雁西,你……”
“你以为你这样是帮她疼爱她么?你这样会毁掉她的!”宋雁西没有做过母亲,但是她知道三姐这样做对苏忆安不是疼爱。
作为家长,孩子犯了错她要做的不是第一时间替孩子顶罪,而是要让孩子自己承担过错,不然的话,孩子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了。
这样的孩子,一辈子都自私自利,只会觉得是别人欠了她的。
她没有错,都是别人的错。
宋玉芝是没有说话,她心里对这个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妹妹,其实也是有些忌惮的。因此面对宋雁西的责斥,她不敢回嘴。
但是苏忆安就不一样了,她从一开始对宋雁西就没有半点好感,心里就特别不喜欢宋雁西。眼见着她现在要来捣乱,生气不已。
又想到崔二反正都傻了,自己是不可能再嫁给他的。更何况他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伤了自己的心。
于是也就不考虑继续在崔太太面前伪装那贤良淑德大家闺秀模样了,气急败坏地朝宋雁西怒骂道:“我们自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
宋雁西已经知道苏忆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自然不会因为她这话而恼怒的,只是崔太太有些吓蒙了,尤其是看到苏忆安那表情凶狠又可恶,心里很是担心,如果婚事继续,老二如今傻了,她会不会暗地里欺负老二?
然就在此刻,只听得宋雁西朝旁边的清隽小男孩说了一句:“嘲风,让他们看真相。”
“好的,姐姐。”嘲风应了声,双目落到苏忆安的身上去。
苏忆安只觉得心里万分不安,下意识地想要躲到她母亲宋玉芝的身后去。
可是躲过去又如何?如今大厅的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画面。
偏僻寂静的小巷子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苏忆安和崔二。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傻眼了,这……
崔太太看着健健康康的儿子,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会惊动到墙上画面里的儿子,双目则紧紧地盯着墙上的画影子。
听不到声音,但是看到他们俩说了不少话,然后崔二就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已经走出去一段路后,苏忆安忽然弯腰捡起巷子墙根下的竹竿,表情狰狞地追了上去。
明显察觉到不对劲的崔二刚好转过身来。
那竹竿就直接打在了他的天灵盖上,顿时鲜血迸流,将他整张脸全部都掩住了。
众人只看到他满是难以置信的眼神。
看到这一幕,崔太太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苏忆安,你怎么这样歹毒啊?宋玉芝,看你养的好闺女!”
画面未曾结束,苏忆安被那鲜血吓到,喊出声引了人过来,那些人就七脚八手地将崔二送到诊所里去。
苏忆安则在原地毁灭了证据,然后才跟了上去。
现在,她脚上还穿着早上崔太太斥巨资给她买的新皮鞋,不过上面属于崔二的鲜血已经被她擦了干净。
鞋子看着仍旧是跟新的一样。
宋德仁将宋太太送回去,就马不停蹄地跑回来,正好看到动手这一幕。
也是被吓傻了,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苏忆安居然这样狠毒。
此刻听到崔太太凄厉的哭喊声,才恍然反应过来,指着宋玉芝愤怒道:“三姐,你怎么能这样纵容包庇她?”坦白地说,宋德仁有点害怕,他也惹怒了苏忆安好几次。
万一哪天苏忆安也朝自己动手……
没准自己也躺在医院里了。像是崔二这样,运气还好,好歹有口气在。
但是运气不好……
“不,不是我,这都是她搞出来的,不是我!”苏忆安当时没觉得怎么害怕,可是现在看到这一幕,她心里有些发怵,尤其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如今就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剥干净了,放在大家的眼前一样。
太让她难受了。
宋雁西已经让嘲风收起这段从苏忆安脑子里取出来的回忆,听到她的声音,冷冷地说道:“是不是你,去找这几个帮忙送崔二少爷去诊所的人问就知道了。当时就你们两人在巷子里,并无第三人,不是你还有谁?”
“哪里还用得着去查,难道刚才大家看得不够清楚么?”宋德仁附和着,一面朝那哭得肝肠寸断的崔太太道:“崔伯母,你也看清楚了,是苏家的人动手,不是我宋家的人,您可别在这里哭了,我妈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惊扰。”
宋德仁不是个什么好人,但是真要说他对宋太太,也是好得没话说。当然,也有可能宋太太是他的依仗。
但崔太太在苏忆安身上把身家都花完了,还赔了儿子,哪里肯就这样罢了?“她是苏家的人好说,可是她总归是姓宋吧?”说着,指着一旁脸色苍白的宋玉芝。“养不教,父母之过,我跟你们说,这件事情没完。”不陪她一个健健康康的老二,她是如何也不会放过这母女俩的。
说完,也不管那被吓得不轻的宋玉芝,只朝宋雁西看过去,语气有了一些好转,“雁西啊,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妈的错,我不该想着和你攀亲戚,不然也不会害了老二,你是知道的,他是个好孩子,我求求你了,你本事大,救救他吧!”
一面说着,一面给宋雁西跪了下来,疯狂地磕头。
宋玉芝见此,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着宋雁西求道:“雁西,你这样厉害,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只要救好了崔二,那忆安不就没有害人,不用负责了嘛。
宋雁西看着地上的崔太太,示意嘲风去扶她起来,一面冷漠地甩开宋玉芝的手,“三姐不知道么?我只能帮死人。”
崔二是傻了,不是死了。
这话,无疑是让宋玉芝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一时间犹如跌入冰窖之中一般,脸色惨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那怎么办?”
而崔太太则直接绝望地昏死了过去。
宋雁西见此,只朝一旁看戏的宋德仁安排,“找两个人先把崔太太送回家去,再给上海的三表兄发个电报,说一下崔二少爷的情况,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哦。”宋德仁颔首,叫了人来将崔太太抬起来,正要走,又听得宋雁西在后面吩咐:“先给崔家一些大洋,他们家本就没什么钱了,现在只怕乱成一团,没得周转的。”刚才嘲风展现出来的那画面,大家听不见声音,宋雁西却是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崔家现在没钱了。不过想来也是,他们家本来也没有多少家底,崔二一直做的又是那样的工作,便是有钱,也如同善财童子一样,哪里捂得住?
可宋德仁有些不愿意赔钱。
崔家既然没钱了,那怎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给苏忆安买这买那的。
找苏家去要啊!干嘛要宋家赔?
但是他也不敢顶撞宋雁西的话,只能不甘不愿地回小妾那里拿钱。
宋玉芝见厅里一下没了别人,不甘心地又朝宋雁西求道:“四妹,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现在姐姐给你磕头了,求你帮帮忆安吧?她还小,若是崔家不放过她,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她现在害怕崔家让女儿去坐牢,也害怕崔家让忆安继续嫁过去。
哪样她都不愿意。
崔二都傻了,忆安嫁过去,就等于和自己这十几年一样,做个寡妇。
她已经过够了这样的苦日子,不能让忆安步了自己的后尘啊!
苏忆安虽然不愿意求宋雁西,但是现在也开始害怕起来,所以并没有阻止宋玉芝的行为。
也希望宋雁西能帮自己一次。
却不晓得,宋玉芝的这些话到了宋雁西的耳里,是何等的可笑。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撬开宋玉芝的脑壳看看,她这脑子到底是都是什么结构?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愤怒压下去,“三姐,我和她一样大!而且这一辈子被毁了的是崔二少爷!不是你的女儿!”
宋玉芝听到她的话,一时有些愣住了。因为宋雁西的话,她没有办法去反驳,只能仰头含泪看着宋雁西,“可是,可是,我就只有忆安这么一个孩子,没了她我也活不下去。”
拿死威胁自己?必然是没有用的。宋雁西气得甚至都想说,死吧死吧,赶紧去死,她心情好还能给她超度。
但是,这种话她当然没说出口,也飞快地将这疯狂的念头掐掉。然后气恼地朝一旁的椅子坐下去。
嘲风很有眼力劲地赶紧给她倒了杯茶,“姐姐,别生气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崔二少爷的伤治好。”
脑子里神经千千万万,伤了一条就难以修复,更何况现在这医疗水平……宋雁西是不抱任何希望了的。
就算是真的侥幸治好了,不傻了。
可是只怕也不可能像是从前那样,不管是脑子还是手脚,只怕反应都很迟钝。
好好的一个人啊!
苏忆安一直站在一旁,见到宋雁西此刻不但不想办法,反而任由妈妈跪在地上求她,她自己反而还安心地喝起茶水来。
一时又恼又怒,“宋雁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妈妈是你的亲姐姐,你是要逼死她么?”
宋雁西闻言,瞥了苏忆安一眼,这话不知道她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来的。“逼死你妈妈的,不是我,是你。”她喝完茶,便领着嘲风出去,喊了院子里干活的仆人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让好生照顾着宋太太,便走了。
宋玉芝断然没有想到宋雁西这样冷血无情,一时间心如死灰,朝愤怒地追到门口去骂宋雁西的苏忆安说道:“你放心,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忆安却是不敢指望她了,还责备起来,“都怪你认罪太快,反而露出了端倪,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装神弄鬼,让大家看到是我动的手。”不过她有些好奇,宋雁西怎么会有这些本事?妈妈也是宋家的女儿,怎么就没有呢?
宋玉芝并没有觉得女儿在指责自己,反而认真检讨起来,一面朝苏忆安保证,“你放心,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过苏忆安没听到,因为她已经出去了。
宋玉芝在大厅里的地毯上坐了半晌,然后回房洗漱,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便出门去了。
正好遇到宋德仁从崔家那边过来,见到她只觉得怪怪的。
有些不放心,就跟了出去。
却见她竟然是往斜对面崔家去。
生怕她去说什么话,又惹了崔家人的不快,于是连忙跟上去,想要将她拽回来。
没想到宋玉芝到崔家门口,却是停住了脚步,然后朝那紧锁的大门喊道:“我女儿害了你们崔家的儿子,我今天就把我这条命还给你们,算是两清。”
说着,不由分说就要往人家大门口的石墩子上撞过去。
宋德仁看到这一幕,顿时傻了眼,用处平生最快的速度,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石墩子前面。
那宋玉芝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肚子生,将他撞得闷哼一声,气得怒骂道:“宋玉芝你有病啊!崔家这是多晦气,招惹上了你们母女俩?”
宋玉芝还是头一次被宋德仁骂。
而且刚才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撞上去的,却没有死。
如今听到宋德仁的骂声,脑子里一下冷静了下来,然后跌坐在宋德仁跟前,捂着脸痛声大哭起来。
宋德仁说得对,崔家到底是怎样倒霉,才遇着她们母女俩的?
她方才的举动,的确是不该。
可是一想到女儿,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哭着哭着只朝宋德仁问道:“那你说,我到底怎么办才好?”
宋德仁这会儿不觉得自己被她撞到的肚子疼了,而是后背硌在石墩子上的地方,只觉得衣裳碰着也疼得钻心。
听到宋玉芝的话,立即忍住痛言传身教,“我从前也混,虽然没有害人,但是局子里我也进去几次,一次生二回熟,第三次就会觉得不好意思没脸了,自然就收敛好好做人了。”
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声,说起了那推心置腹的话来:“三姐,这会儿城里什么光景,你是清楚的,咱们家能独善其身,你该晓得都是因为四姐的缘故,崔家为什么一定要和咱家结亲?还不是冲着四姐来的。你现在这样,你倒是顾着你的女儿了,但是你也是为人子女的,你就不能为咱妈想一想,大姐的事情后,她一下老了许多,如今这一头的白发,我看着都心疼。”
宋玉芝听得这话,想起之前自己那样逼四妹,依照她那性子,只怕往后是不愿意理会自己了。
一时又后悔起来。
不过始终没有忘记苏忆安的事情,“那,那忆安怎么办?我就这样一个孩子。”
宋德仁觉得自己刚才这话是白说了,反手扶着疼痛的后背站起身来,“得了,感情我刚才都白说了,你爱怎样就怎样?你要真继续撞死在人家门口,大不了家里再给崔家赔钱,我找人送你的骨灰回徽州去。”
他说完,就走了。
宋玉芝也没真在撞。
她死了,只怕除了宋家给崔家赔钱之外,并不能解决忆安的事情。
反而是那个时候,忆安没了自己,在这北平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可怎么办啊?
所以,她不能死。
于是起身也跟上宋德仁的脚步。
回了府里去。
至于苏忆安,她不想崔家继续找麻烦,宋雁西也不帮忙,眼下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现在城里隔三差五就有谁谁家被劫,一场大火烧个干净,大人小孩谁都没活下来。
所以不如花钱雇几个亡命之徒,将崔家一把火也烧了。
到时候不也是干干净净的么?
她却不知道,拜了青白道长为师的狗子这一伙人,从前也常常混迹在这市井之中。
好巧不巧的,今天猫子和几个旧识朋友一起在巷子口吃茶,苏忆安找来了,还大大方方地给了二十个大洋,让他们烧了崔家。
完事后,再给五十个大洋。
这对于如今北平底层老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天降横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