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阿琅始终沉默不语,和明老夫人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的。
老夫人知道阿琅的性子,一般她出门都不会过问去哪里。
见她这样,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问,
“今日你去了哪里?阿珩派人回来说的时候,才知你们在一处,是谁言语上欺侮你了吗?”
若是有,明日她就要送帖子上门去问道问道。
阿琅摇头,“没有。”
她早就不是刚回京时的那个她,现在那些贵女,想要欺负她,都要掂量掂量,最少明面上和兔子一样。
“那是谁给你脸色看了?”
老夫人又问。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敢明着来,但是会私底下出阴招,身子联合别的姑娘孤立。
阿琅傲然道,“谁敢?我让娘娘下旨申斥她。”
询问不出结果,明老夫人只好放她回去了,见她原本很爱喝的汤,也只寥寥地喝了几口就回院子了。
这一晚上,阿琅先是翻了几本书,又临摹了一张字帖,最后还画了一副夜色话别图。
至于最后,明家人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铿锵的琴声。
开始铿锵,后来急转而下,变得婉转低沉,如泣如诉。
倒也不是让人听了落泪的曲子,只是,不免让人听出一种不知归去路的迷茫和怅然。
原本明老夫人就因为阿琅今日外出回来的表现而睡不着。
听到阿琅的琴声,更加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坐起身来。
“你啊,就不要瞎操心了。”明老大人闭着眼睛劝慰老妻。
明老夫人皱眉,“今日她出门还是开开心心的,回来和霜打的茄子一样焉答答的。”
“你都不关心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万一孙女儿被人欺负了……”
从前对外孙女的事情紧张得不得了的老大人,这会一点也不急,
“琅琅的性子,你去问,她就会和你说了?”
他都不想告诉老妻,外孙女的心事多着呢,今日这段,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可是孩子太过懂事,什么都自己扛着。
明老夫人原本已经坐在床沿边,听丈夫这样一说,又顿住了,道,
“今日青柠和姚嬷嬷都跟着出门去了,不若叫了她们过来问问?”
明老大人叹了口气,拉着老妻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也不要去。青柠和姚嬷嬷是娘娘给琅琅的,你前脚问,后脚她就知道了。”
“你以为她会高兴你盘问她身边的人。”
“而且,你一问,宫里的娘娘也要知道了,到时候又多了个人跟着担心。”
“娘娘一担心,陛下……”
这一串连着一串,不是说不关心琅琅,而是后续的事情太多。
咦,明老大人忽然觉得自己很懂事,感情琅琅这是遗传了自己?
明老大人暗戳戳的心思没人知道,他拍了拍老夫人,
“好啦,琅琅想说,肯定会和你说的。”
“可是……”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这个性子,怎么也会把自己照顾的很妥帖的。”
明老夫人怅然,“可惜阿雪没能看到琅琅。”
“琅琅的性子和阿雪一样,不能以一般女子的性情去约束她,就让她肆意些吧,好歹也图个痛快。”
“不是还有我们在她后头护着么。”
“再说了,只有那懵懂童子和蠢人才会心里不存事呢。”
“琅琅也是到说人家的年纪了,总是会有些风花雪月的。”
明老大人搂了搂老妻的肩膀。
明老夫人抬手打了他一下,“这个小魔星,再不管,只怕她都要敢去造反了。”
这话当然也就是说说而已。
再说阿琅弹琴弹累了之后,倒头就睡了,一觉醒来,外头阳光明媚,心情也跟着阔朗起来。
换了男装,出了门。
如今她对上京的大街小巷也有些熟悉了。
说起来,天子脚下就是天子脚下,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能够很安定。
韩家的事情早就传开了,米仓里的那些人已经被带到衙门里。
至于那些要回青州的乡民,也被韩家给看管起来。
原来住的那个地方自然是不能再住了,原本阿琅一时半会还找不到。
也不知是哪位壮士,竟然偷偷的扔了个用布包裹着的石头到江叔他们住的院子里。
那布上,用木炭写着一个地址。
莫名其妙的一个地址,江叔悄悄使人去那周围看了一圈,发现竟然是韩家安置青州乡民的地方。
阿琅决定和江叔一同去看看,两人分开出发,在那边汇合。
趁着宵禁时辰未到,阿琅在城内逛了起来。
曲水河是城内的一条长河,连着护城河,也是上京出名的热闹所在,河上的画舫,河畔的茶楼酒肆,在这个寒意未尽的冬末,仍旧热闹非凡。
阿琅站在一座石桥上,望着沿河那些个灯火通明的窗口和画舫。
忽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混沌。
“哎哟。”
阿琅脱口而出,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子,砸在了她的肩膀上,打断了阿琅的走神。
她回头一望,并没有熟悉的人影,这个石子,不知道是从哪打出来的。
只是,砸石子的人并不是想要伤害她,而是和她逗趣的意思。
她闭了闭眼,感官放开,四处感受。
然后,睁开眼眸,就见到远处一个石墩上,坐着一个人,正看着她。
阿琅眼眸一亮,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江叔。你怎么在这里?”
哎,不是江叔,竟然是天下第一名箭师,她的武艺师父,江固,也就是江叔的兄长。
这也是为何,她的武艺还有骑射能够出色的原因。
“师父,你都去哪里了?也不带我一起玩。”
江固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晚了,这么一个人出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和江叔有约,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的麻烦。”
江固切了一声,“什么人的麻烦,走吧,先去看看你的麻烦,再跟着我一起去玩。”
“好呀。”江固认识的人都不是普通的人,说的玩,那也是找麻烦,而且是大大的麻烦。
肯定比找韩家的麻烦要有趣的多。
江固跟着阿琅,逼着人,来到一条街的后巷,悄悄地翻过两个院子,伏在了屋顶上。
阿琅用手指往前面指了指。
前面一个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可偶尔有微弱的银光一闪而过,那是兵刃反射过来的月光。
“琅琅,这是什么来头?这架势,你要干票大的啊?”
阿琅想了想,今日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给如今的韩家再压上那么一根稻草,算大也不算大。
毕竟,压死骆驼的总是最后一根稻草。
韩家,这只骆驼,好像还有很多的余力,不过,只要稻草放的多了,不死也要死了。
两人在屋顶吹了好一会夜风,阿琅摸摸肚子,有点儿后悔,早知道等这么久,就应该吃一顿热乎的再来。
“等会带你去望月楼吃好吃的鱼生。”江固悄悄的和阿琅说道。
夜渐渐深了,沿河的街坊都安静了许多,前头的院子里,比刚才又安静了许多。
有两匹马儿,嘀嗒嘀嗒信步而来,马上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衣裳,披着黑色大氅。
正是萧珩和甲一。
萧珩这几日并没有见着阿琅,不是不想见,那日他说完那些话后,阿琅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心里有些叹气。
去西山大营巡视的时候,趁着夜色回城。
他可以再西山大营夜宿,只是那里,离阿琅有些远。
至少,同在上上京内,那就是在同一片天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看着同样的风景。
回城后,他又在城内走了一圈。
南疆王还没走,城防不能懈怠。
光看城防图,一城防守漏洞是看不出来的。
靖安侯曾同他说过,一个好的将领,不能只端坐在帐中纸上谈兵,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于人。
甲一落后萧珩半步。
他跟着萧珩走了大半个上京,又冷又饿,
“王爷,王婆婆家的铺子还开着,咱们去吃一碗热汤面吧,若是回府去,估计吴厨子早就睡了。”
萧珩看了眼甲一,点点头。
王婆婆家的铺子,就是萧珩带着阿琅来过的那家铺子。
熟门熟路的,两人下了马,进店后,发现原本王婆婆站着的柜台后,站着一个陌生的汉子。
甲一,
“王婆婆呢?怎么换人了?”
柜台后的汉子抬起头,憨厚的脸上,满是笑容,
“我娘今日风湿痛发作了,站不住,我让她去后头好好的歇着了,我来守店就成。”
“两位客人想必是熟客,不知要用些什么。”
萧珩未言,将手中的马鞭放置在桌面左上角。
甲一回了汉子一个笑声,“两大碗汤面,再来一盘王婆婆做的卤肉,一切照旧……”
铺子里还有几个人,有些正在喝着闷酒,也有在唏哩呼噜地吸着面条,看都没人看他们一眼。
甲一笑笑,“没想到王婆婆铺子的生意竟然如此的红火,这深更半夜都还有这么多客人。”
萧珩抚摸了下手上的护腕,淡淡地说道,
“白日干活自然白日吃饭,晚间干活自然晚间吃饭。有什么稀奇的。”
那些吃面的食客听见好像没听见一样,唏哩呼噜地吃完面条喝完汤,在桌上放了铜板就离开了。
很快,王婆婆的儿子就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外加一盘卤牛肉,
“两位慢用。”
萧珩从桌上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
“劳驾,有件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
那汉子离开的脚步停了一下,
“您尽管问。”
萧珩颔首,点了点空位,“坐下来说吧。”
汉子一脸憨笑,“不敢,小的站着说就成。”
萧珩的双眸慢慢抬起,对上那憨笑的汉子,慢条斯理地问,
“其实,我就是想请你吃一碗面,不知你赏脸不赏脸。”
汉子脸上的憨笑,倏然之间收敛的一干二净,一个急退,往后窜了出去,口中大喝,
“动手!”
之间,那些原本喝着闷酒的食客,以及刚刚离开的那些食客,忽然之间涌了过来,手中持刀,朝萧珩和甲一当头劈下。
少年从军,萧珩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刺杀,对这样的阵仗并不陌生。
他一只手抓起桌上竹筒里的筷子,摔了出去。
那竹筷,好像利箭一般,深深地扎进了几个刺客的喉间,直直地倒了下去。
不过,这一幕并未威吓住其他的刺客,前赴后继,仿佛不杀掉萧珩决不罢休。
几个交手的回合,不仅萧珩发现异常,就连甲一也发现了。
这次的刺客,比以往的那些刺客都要厉害许多,而且,这路数……似乎有些熟悉。
熟悉中又透露出一些陌生。
这些人武器各异,甚至有使用暗器的。
也就是说,江湖人士也在里头。
江湖人士……莫非是凌琅阁。
甲一和萧珩背对着背,且杀且退,一路退到了铺子外面。
一到店外,甲一立即扔出了一只烟花,可对方早有准备,那只烟花才飞到一半,还未炸开,就被暗器和箭羽一起拦截下来。
此后,好几次,甲一想要报信,都被拦截下来。
到了外头,黑衣人越来越多,悍不畏死,萧珩两人可谓是危机重重。
萧珩面色淡定,手中的长剑,出必见血。
一次一次突围失败,一只只烟花飞出去报信失败,甲一有些着急,
“王爷,你先走,属下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