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微服出访,身上的穿戴也不过比一般富户要好一些。
阿琅认识皇帝,自然知道他的身份。
但那些学子里却没人认识皇帝。
听到皇帝称赞阿琅,顿时高声反诘,
“哪里说得好了?这位郡主连闺阁姑娘最起码修身养性的东西都不会,只会舞枪弄棒。
“日后如何在后宅教训妾室奴仆?”
“如何在堂前辅佐夫君?”
阿琅,“……”
跟着皇帝出来的夫子很是着急,瞪着那说话的学子,刚要出口训斥,被皇帝给阻止了。
他双手一负,淡淡扫视了那个学子一眼,伸手朝阿琅招了招,将阿琅唤至跟前和煦问道,
“你虽然不会闺阁姑娘最起码修身养性的东西,但你能将读圣贤书,通史明理的学子说的哑口无言。”
“那你说说,你还会什么?”
阿琅一愣,没想到皇帝会这样问。
她记得,曾有次去宫里,和皇帝老爷坐在白玉阶上曾说过这个问题。
她抿了抿唇,躬身回道,“我没有各位才俊们那样广读圣贤书,会的,志向和别的女孩不一样。”
“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合时宜,无论我的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都是天下最好的父母,对我不强求,只愿我做我愿意做的事。”
“我为身为他们的女儿为幸事,小女平生所愿,是走遍五湖四海,看尽天下不同。”
皇帝眉毛一挑,仿佛是意料之中又仿佛是意料之外,对阿琅的答案未可知否,低垂的眉睫里也看不出别的深意。
那些学子见此,脸上露出些微蔑视。
皇帝抬头,眉头微动,闪过一丝笑意,道,
“不愧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我看过你由清河郡王递呈上来的半本书籍。”
“虽然那风物志还没有整理齐全,却已经是记录最为详细的书籍。好像叠山书院有一份正在传阅……”
后头一个中年夫子知机上前,躬身道,“回陛下,确实是这样,很多学子见之爱不释手,不眠不休地翻阅,有些更是誊抄了一份……”
也就是说,那本还未补全的书籍,在学子间广为流传,人见人爱。
在场不明所以的学子一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儿。
那半本风物志记录详细,言语风趣,让人见了仿佛跟着笔者一同去了那些广阔的天地。
无论回味多少次,都能品味出不同的意味来。
不仅仅是叠山书院的学子,其他书院的学子听说有这样一本孤本,都跑来叠山书院围观。
有好一些看过书籍的学子,文思泉涌,立即就能将自己最精妙的想法总结出来,张贴出来,供大家观摩。
这……竟然是这位雅和郡主撰写的吗?怪不得,怪不得她能那样出口成章,无论学子们说什么,都能一一反驳。
因为那书还不齐全,上头也没有撰写者的名,加之上头的笔迹龙飞凤舞,谁也不会去想,竟是一女子所著。
雅和郡主的名字早已扬名上京,此前那些武将们被她的武艺所吸引,众学子嗤之以鼻。
没想到,那样一本妙趣横生,旁征博引的书籍,竟然是雅和郡主所作。
她到底会多少东西?学识到底有多高?从几岁开始读书?顾家的教育真是可怕啊!
居然有人非议雅和郡主这样一个人!
渐渐的,那些想要反驳阿琅的学子们渐渐歇了心思,想着,不知那本风物志什么时候才能有下集出来。
这些人,完全忘记刚刚对阿琅的驳斥。
阿琅没想到皇帝老爷竟然把这事情给捅了出来。
她知道,这是在给她撑腰。
哪怕,她有帝后的宠爱,有在猎场擂台上精彩绝伦的表现,依然会有人对她有微词。
她并不在意这些,就像今日这些学子,想要战,那就来一场。
战并不可怕,就算败了也没关系,败了才能知道自己缺点所在,可以去弥补。
人生还那么长。
她微微低声道,“陛下,这本《大周风物志》我不过是做了个抄录,乃是……养父所作。臣女不敢居功。”
“养父在世时,最想做的,就是将众位大家的文章收编成册,制作真正的《子集注释》,或召集大周名宿,共同撰写一本涉及万事万物,各科各业的巨著。”
“为天下人开智,为后人指路。”
皇帝定定看她半晌,慨然长叹,“老天爷误我,将你养父那样早早的召回。”
“倘若如你所言,这事能成,天下的读书人都会感激这份恩德。”
“这是于万民都有不世之功。”
“好,如你所言,这件事情,朕会让大臣商议,拟定人选,将来你做掌总,如何?”
听闻最后一句,阿琅傻了,怔愣好一会才好像明白皇帝在说什么……
只是,她来做掌总,她做那些大儒们的头领?
想来,今日皇帝老爷是不要想睡了,翌日的朝堂上,更是少不了一场波澜。
天下学子有多少?千万万万,后续无穷,而其中能够得到名师指点的又有几人?
万中无一!
这也是顾衡从前为何会想这样做的原因。
他走过太多的地方,看过太多没有开智的民众,哪怕陛下已经是个任君,到底还有泽被不到的地方。
只是,他从来未曾想过用这个来宣扬名声,更不会去做什么执牛耳者。
自古以来,中原人就有敝帚自珍的习性,掌握什么秘籍总会藏着掖着,就连亲传弟子也要留一手。
故而很多技艺或者学术均慢慢衰微没落。
而顾衡和阿琅整理出来的大周风物志,并不是这样,这也是学子们推崇的原因。
女子才高三分,传扬出去就能得到七分赞誉,比如韩明珠,当初的顾婉妤,都是这样。
阿琅,却是才高八斗,此时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贬低她。
世人轻贱女子,这是流俗,不可改变。
可当阿琅掌总,整理好《子集注释》那么,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慢待。
这也是为何皇帝一定要为阿琅张目的原因。
“还有什么话要说嘛?”皇帝目光扫了一圈。
谁还敢有话说?
他们还敢说什么?
皇帝满意地笑了,点点头,挥挥手,“行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老大人要等急了。”
阿琅给皇帝施了一礼,带着顾瑞照就要走。
顾瑞照问,“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阿琅应声,“嗯,回家。”
顾瑞照轻轻地笑了笑。
“等等。”皇帝忽然叫住阿琅姐弟,回头,就见他脸上露出丝微笑,抬手朝顾瑞照招了招手,温和的吩咐道,
“过来一点,让朕仔细瞧瞧。”
顾瑞照看了眼阿琅,见她眼神鼓励,连忙小心的往前蹭着步,走到皇帝跟前。
他学过规矩礼仪,记得当年二伯说过,见着皇上,皇上不说停,这步子就不能停下来。
顾瑞照硬着头皮继续小步往前蹭着,一直走到离皇帝两三步的地方,皇上才慢慢‘嗯’了一声。
他连忙停住脚步,暗暗松了口气。
“抬起头。”
顾瑞照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温和如邻家老者的皇上,稍微呆了呆。
刚刚站在姐姐的边上,只顾着与有荣焉,根本就没有看皇帝老爷。
皇帝瞄着他脸上闪过的惊讶,笑着问道,
“惊讶什么,朕跟你想的不一样?”
“以前你的伯父是怎么说朕的?”
“回皇上,不是,回皇上,是跟小子想的不一样。”
顾瑞照紧张的结巴起来,哪还有心思去想哪些能回话,老老实实所答即所想。
皇帝笑笑,问,“哪里不一样。”
“回陛下,陛下和气的很。”
他有些紧张,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别上,看阿琅有没有跟过来。
皇帝揉了揉眉头,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