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生真琴女士难得清醒的时候,在日记中记录了过去之事。
她为在德国柏林生下来的女婴起名叫做「澪」。
鲁普莱希特作为孩子的养父,为她订下外文名「贞德」。
两人没有在德国待多久,很快,鲁普莱希特就带着真琴离开了故乡,去往远离中心大陆的俄罗斯定居,将家族修道院的事宜抛给了自己不过十几岁大、还是个少年人的养子——纳撒尼尔·霍桑。
那是一位银发黑瞳的男孩,完美地继承了鲁普莱希特家族的传统,长大过后一定会成为一位不会逊色于鲁普莱希特的职业神父。
放生真琴很喜欢端正做事的小霍桑,鲁普莱希特却不那么想。
「循规蹈矩的人总是会局限在方寸之地,他长大后的确也许能成为比我更好的神父,但也仅限于此了。」
在说出这句话过后,他就带着妻子与养女一同离开了,并没有再看过养子一眼。
后来那个孩子,再长大一点的时候,还来过俄罗斯找过他们,但也被鲁普莱希特拒之门外。
偶尔想起这件事,真琴女士也会感到一些愧疚,但是没有办法。
当初离开德国也是有原因的,她的女儿放生澪,跟普通孩子不一样。
有着白色头发、粉色眼瞳的小女孩,生长的速度很快,她就像怪物一样在成长着,仿佛一转身、一让她离开视线,她就会长成另外一副模样。
不过短短两年就已经到了五六岁孩子的大小。
如果开门让养子进来,询问起自己的妹妹,却发现……原本应该开始学走路的妹妹,已经长到了自己的手边,一定会感觉很恐怖的吧。
不离开德国是不行的,这件事只有真琴和鲁普莱希特两个人知道,为了小女儿能拥有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童年,这世界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起码现在还不能。
于是,在俄罗斯又待过了几个年头,他们又带着已经成长到十几岁模样的小姑娘再度离开,启程去往日本。
人多的地方、容易被认出身份的地方不能待,目标,是横滨的镭钵街。
而这、既是一切故事的开头。
——
现在,将迎来一切的终局。
阴沉的夏季,下了一场来去匆匆的骤雨。
镭钵街的咖啡店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她在柜台前点了一杯冰牛奶,点缀着薄荷叶喝了下去。
店里所有人的目光凝注在少女的身上,在阴天里更显灰蒙蒙的橱窗下,只有她一个人像是在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她的头发比月光更柔亮,皮肤仿佛皎洁的百合花的花瓣。
一种默默无言的气氛在店内游荡,在的乐声下,白发少女的背影是如此神秘,令人魂牵梦绕。
注目着她的人们,都在心里不约而同、又隐秘地想到:
「如果,她能够回头……」
是艺人?还是其他的什么?
她喝完了冰牛奶,询问了店主店里猫的去向,在雨变小的时候便离去了,她的离去,也带走了一整个夏日的清凉,只留人们在原地怅然若失。
·
两层楼高的洋屋前,鲁普莱希特打开门,将雨伞靠在走廊。
即使当上高濑会的首领,很多事情他也亲力亲为,不需要他人代劳,除了守卫他安全的必要的护卫,屋里从来没有其他人。
因为必要的应酬,神父大人放下祭袍,换上了西装皮鞋,现在他脱下外套,将其挂在衣架上,自加班的无聊生活短暂地回归到轻松的家庭环境里。
客厅的落地钟响起,现在是早上七点,这意味着在他泡过咖啡之后,还能够有两小时的睡眠时间,再才去重新面对那些不用脑子思考事情的愚蠢下属。
如果能睡得着的话。
抬起手中装着热咖啡的杯子,等待的时间也让鲁普莱希特感到心情舒畅,他像某种奇怪癖好的患者一般,能够在这段暇余的时间中,发掘出病态的惬意来。
时间越长,收获到的果实越甜美。
只是偶尔,神父大人也会感觉不耐……
将咖啡凑到唇前,余光在热气中向上瞟去,目光落在同样阁楼的楼梯上,只一眼,他便又将杯子给放了下来。
瓷底磕碰着木质茶几,发出嘎达一声轻响,摆钟钟声已经响过,只余秒针走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动在安静的洋屋中响起,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犹如梦境一般,雾气迷蒙的早上,晨光朦胧地从窗外散射进来。
越过木质栏杆,在楼梯上坐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熹微的光影下,神父大人定定看过一眼,再看一眼,到第三秒的时候,他放下杯子向楼道走过去,脚步急促,见到不可思议之物一般,朝着头顶的方向,三步并作五步地迈上到转角处。
鲁普莱希特的身形顿住在原地,在看清楚楼梯最上处坐着的人的那一瞬,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早有预料般、在期待到达顶端,想要得到的终末如期而至、轰然降临——
隔着几步楼梯的距离,到了这里,他反而不再前进,后退一步、将背倚在了墙上。
·
他仿佛已经不用再感到焦急,因为心爱之物已然唾手可得,他于是可以就这样停下脚步,好好欣赏最后的成果。
——白发少女撑着脑袋、坐在最后一截的阶梯上。
她穿着单薄的无袖翻领衬衫,黑色的牛仔短裤,从雨中而来,不知道坐了有多久,发丝上还挂着雨露,浑身半湿不干的,满是水汽。
那双纤细修长的双腿并在一起,凉鞋底带着些微泥屑与草屑,肌肤在初夏的雨中被打湿,苍白的、仿佛丝锦般凝白。
长发缭乱地垂落而下,披散在瘦削的双肩,一缕垂下在眉心。
那双樱粉的眼瞳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在晨光中,娇妍的面容在阳光下格外空灵,连虹膜都在照耀下更浅淡了一些。
她在他的脚步声中侧首看过来,见到鲁普莱希特了也不吃惊,仿佛她是主人,他才是客人。
明明……自己才是被雨淋湿的、进来躲雨的猫;无处可去,迟早会回到主人脚边的猫。
「这个美丽的女孩,甜蜜的小怪物。」
鲁普莱希特有一点咬牙切齿地感到,「她是多么会玩弄男人的内心啊。」
如果她能在此刻露出一些难过,即使是委屈地哭出来、朝他诉苦,他也会立刻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发,给予她安慰。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只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将目光凝睇而下,鲁普莱希特就已经有些坚持不住,想要主动去到她身边。
只不过短短时间不见,她仿佛又变美了,这种美燃烧着鲁普莱希特的视界,他看着她,一时间忘了呼吸,心慌意乱。
他告诫自己不要被这魔女掌握节奏,直到放生澪慢慢坐直,在楼梯上冲他勾了勾手,示意他上前来。
放荡的动作令鲁普莱希特感到生气,然而脚步却被魔鬼驱使着,促使他迈步上楼,拾阶而上。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昏暗的楼梯上,他朝她走过去,
魔女慢慢站起身,两人的影子被从手边照进来的光推长、没入黑暗,她对他说道:
“……”
声音在雨声中不甚清晰,黑发男人只看见了那双仿佛咬开一口莓果的菱唇,在缓慢张合着,一点雨水顺着白发的发梢滑落,从她娇嫩的脸颊、落至尖尖的下颌。
一种缓慢的折磨降临了。
啃噬这位可怜老男人的心。
少女眉间一种奇异的神性、促使他下跪;男人本能的欲.望、又催促着他去抱她。
想抱她的欲·望,渐渐胜过了跪下来的欲·望,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将白发女孩禁锢在了栏杆旁。
——他的手,捧着她的脸,他的手,横在了她的身旁。
犹如进行一支舞蹈的,下一刻客厅中就会响起乐声的,如果不是他的虎口正极具掌控欲地卡住在少女细嫩的颈下,就像折住一枝无刺的花一般轻而易举。
放生澪被迫、将头颅微微偏向一侧,眼瞳由于镶嵌在眼瞳中的琉璃珠子,缓缓地转向他。
蛛丝一般柔软的发丝凌乱地垂下在鬓边,
这是个缓慢的过程,如瀑般丝缕倾泄的光中,逼近之下,她的美令鲁普莱希特折服。
「不用力抓紧就会从指间漏走,不好好圈养起来就会枯萎。」
黑发男人深深凝望那双璨丽的眼瞳,情不自禁一点点收拢手指,感受着指腹下的温度与脉搏,似乎连呼吸也屏住。
少女的呼吸在渐渐微弱下去,那双眼睛却依旧如世界最纯净的镜子一般,倒映出鲁普莱希特年轻不在的脸。
一场谋杀,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楼梯上的一幕令人毛骨悚然。
令人感觉窒息的气氛,直至那张始终无表情的脸有了变化,在鲁普莱希特掌下,自她鼻尖发出了一点笑音。
她一笑,男人的手就松了,她开始说话,鲁普莱希特的手就剧烈颤抖起来,再也握不住的。
“你爱我么?”
纯白的魔女在他掌中。
「我仿佛在天堂,即使这天堂的天空,是地狱的火的颜色。」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贞德、贞德……我绝不想杀你……”
犹如陡然自噩梦中惊醒的饱受折磨着的人,懊悔而痛苦。
他神经质地开始道歉,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夺眶而出。
神父的心剧烈颤动着,在这时,神性又胜过了欲·望,他甚至想要跪下去摩拜女孩的足尖。
他已经完全从刚才那个笑着的女孩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