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进来……」
「为什么偏偏会是在这种时候。」
“嘘……”
强忍恐惧,放生澪伸出手指比在唇前,又越过芥川,将那盏小夜灯按灭。
自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光归于寂灭,这样欲盖弥彰的做法,使得门外走廊中的人轻轻“哦?”了一声。
屋内,伏在床畔的白发少女屏息凝神,仿佛笼中之鸟,深深凝望着那扇紧锁的门,逶迤的白裙下,那具纤弱的身体紧绷着,带着不易觉察到的颤抖。
背后,墙上的壁纸的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塞满了毛绒玩具的角落,在此时只能窥见高低起伏的黑影,没有半分能够活动透气的角落。
失去了夜灯那点微弱的光明,这间温馨的阁楼,刹那变得幽闭起来,令人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芥川龙之介将疑惑掩藏,不再发出声音,他隐隐明了,门对面的人、与少女的泪水一定脱不了干系。
深夜,敲门声依旧如约响起,仿佛到点的钟声,突兀地、在幽暗逼仄的走廊里回响。
龙之介身旁,那种轻微的颤抖消失了。
——放生澪抬头朝他安抚一笑。
那是,还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强忍着害怕,即使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也依旧想要将好的情绪传递给他。
她作出决定,缓缓站起,迎着那扇门走过去,说着:
“爸爸……我已经睡下了。”
话语中饱含一种隐晦的抗拒,放生澪走到门前,将手按在了圆形的门把手上。
即使……明白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也依旧走上前去。
她在黑夜中紧张地等待,等待被宣判,犹如天明之前就将面临死亡的蜉蝣的最后祈祷。
在低垂下眼眸,注视手中的把手时,笑容已经自脸上褪去了,那张苍白的、面无表情的脸上只剩下深沉的死寂。
因为不自觉地用力,手指骨节都泛出来青白的痕迹。
「拜托了……不要接近我,不要进来,起码不是在现在这种时候,不是在龙之介面前……」
因忐忑,伸展在空中的睫羽微微颤动着,唇瓣抿起。
头一次的,芥川龙之介清楚地认识到了她的心情——他一直是不知冷热、又笨拙的人。
并为此而牵动到的,一阵难言的酸涩、混杂在对门外人的怒火席卷了全身,令他惊疑不定,坐立不安。
直到很久以后,他无数次思及此日,依旧为此时的犹豫、感到深重的悔恨。
在觉察到苗头的时候,就应当遵循相信心中的判断。
那个时候,他和名为鲁普莱希特的男人,两个人隔着一扇门、几步远,那是他距离他最近的一次,也是最有可能杀掉他,从源头上终止、扭转一切悲剧的时候。
如果知道不远处的未来会发生些什么,那怕没什么异能,那怕什么武器也没有,即使只靠着牙齿,即使同归于尽……他也要永远地越过那扇门,咬断他的脖颈,听着他咽气。
但是他没有。
他仍在犹豫,犹豫那个能带到澪幸福的人选,是不是自己。
直到鲁普莱希特转身离去,直到白发少女如逃出生天般长长呼出一口气,回头安慰他“已经没事了”,跟他说“龙之介,做得很棒呢”。
她靠着门笑了。
夜风里,在末梢打着卷的发丝比月光更柔亮,皮肤皎洁得仿佛百合花的花瓣,笑得那么虚弱,声音轻飘飘的。
做得棒吗…做得很好吗?
那句话,后来一直在他身体里回响,犹如一把刻刀,将他的五脏六腑挖得流血不止,一想起来就是一阵钝钝的疼。
不致死,却比死更可怖。
后来,他成为真正的「不吠之犬」,为横滨之暗驱驰效力,在成为这的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失去她了,这个世界永恒地失去她了——
真的再没有一个女孩子,会这样勇敢地保护他,会这样笑着夸奖他、叫他“龙之介”。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放生澪了。
·
从开启的窗户,涌入微冷的风,将床上垂下的纱帘吹得漾开来。
这场单方面的对峙,直至鲁普莱希特主动放弃。
在养女看不见的地方,神父大人的脸上蒙着一层阴冷的阴影,他没有拿衣物的另一只手上,一柄铜质的钥匙被捏在指中。
只需稍作旋转,下一刻他便可推门而入,然而最终鲁普莱希特还是放弃了这样做,将钥匙从锁孔退了出去。
只是将手中的衣服,搁在了门外。
“衣服、放在门外了。”
等了一阵,在门的对面始终没有回应,黑发男人便转身离开,他踏着嘎吱作响的走廊地板往前走,头顶吊灯的光影交错着照进那双钴蓝色的双瞳。
当他低下头,阴影又如水一般溢满了那双眼。
鲁普莱希特低头,将胸口十字架端起,迟疑地放在唇边。
无论叫谁来评价他,都无法否认他是位虔诚、且孤独的圣教徒,即使交由目睹过他杀伐的组织手下来判断,他们也无法否定这位新首领对神的忠贞。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言说,那么「忠贞」,再合适不过了。
德日混血,三十岁、正值壮年的神父大人拥有即使缄默也会令女人怦然的脸与气质,那种成熟的魅力,即使再过去十年、二十年,也只会如同尘封的酒液,愈发醇厚。
自他成为高濑会的一把手过后,飞蛾扑火一般涌来的女人不计其数,优质的、甚至不计较他的原配、养女的女人也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