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家托人把庚帖退了回来。他们是官宦人家,很讲礼节,或许也是卞小英隐瞒了实情,只说是卞家急着娶媳妇进门,等不及于小姐出孝期。斯年满头雾水,要让长龄去问个清楚,被吕氏拦住了。“这是你二婶母家的事,你不要乱掺和。”
他们背着令年,悄悄叫人把庚帖送回上海,转达了卞家的话。令年好像也没察觉到异样,依旧去学堂,有时会和女朋友约会,还去娘子军事团,参观她们打靶。
放假那天,同学们依依惜别,约好了过年要去鸡鸣寺上香。家里来了仆妇接令年,说回上海的船票已经买好,行李也装好了,只等明早启程,又说:于太太捎了话,请她上船之前,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令年让车夫调头,来到电话局。拿起电话时,她掌心出了汗,心跳也急起来。卞家的庚帖退回来,有十多天了,吕氏和斯年讳莫如深,上海那边更是格外的平静,丝毫音讯也没有……于太太接起了电话,令年早做好了要承受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叫了声妈后,反而镇定下来。
出乎她意料的,于太太的口吻很随意,问她行李有没有收好,明天几点的船票,又叮咛了一句:“让你大伯母派两个可靠的人送你。”
令年说不用,客船上有单独的舱房,睡一觉起来,就到上海了。
于太太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勉强她,冷不丁又问:“小英跟你一起回上海吗?”
令年握着电话,沉默了一会,说:“小英不来上海。”她故作轻松,笑嘻嘻地,“妈,我现在也是女学生了,难道没有他们,我就找不到家门了?”
于太太轻轻叹口气。她最好面子,退婚这种事,生气归生气,不解归不解,要她再去卞家追根究底,闹得彼此尴尬,于太太是坚决不肯的。听令年的语气,似乎对这事情看得很开,于太太心灰意冷,便也笑了笑,“听你二哥说,你在学堂里整天丢三落四,到处瞎逛,怎么你们校监也不管吗?咱们上海,想上什么样的学堂没有,难道不比南京好?”
于太太不忿被卞家退亲,迁怒到了整个南京城。令年知道她的脾性,不敢插嘴,只乖乖听着,趁于太太话头一停,才做不经意地问:“二哥不在家吗?”
“他?”于太太冷哼一声,她欲言又止,“等你回来再说吧。”
回上海的船上,令年在舱房里没有入睡,隔一会就站起来,往窗外眺望。天气很好,风急浪高,江面上白茫茫的,只有铁铸的船身不时自眼前飞驰而过,这让她想起在码头上送慎年走的那一天。她走上甲板,裹紧了袍子,把围巾缠在脖子上,遮住大半边脸,在刺目的阳光下眯起了眼睛。
到上海时,已经晚上了,令年被于太太派来的仆妇接回家。家里不比南京大伯父府上热闹,但门口也停满了车马轿子,都是康年在衙门里的同寅,年下来走动拜会的。大少奶奶穿着妆花缎裁的裙褂,打扮得金彩交辉、雍容华贵,正笑吟吟地迎客,于太太好清静,将门一闭,在琴房里和何妈说话。
令年放下行李,先来拜见于太太。
外头迎来送往,彻夜地喧闹,相比爱热闹的大少奶奶,于太太难免显得有些落寞。定睛将令年打量了几眼,她才露出欣慰的笑容。何妈早急忙去了趟小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盘晶莹透亮的条头糕,让令年快尝:“特意给你留的,又糯又甜。”
令年洗罢手,拿了只条头糕吃,何妈小心翼翼的目光在她身上盘旋,大概得了于太太的嘱咐,她没敢多问,只带着满脸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