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一场噩梦,或者,以人类的认知观念来看,还可以说是一场美梦。
即使最初沉陷于疾病的痛苦、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折磨,是如此叫人难以忍受,但若是这一切都是为遇到他必经的磨难,那么哪怕是无尽头的痛苦与折磨,也好像甘之如饴了。
年幼的少女在又一次逃脱死神追捕的短暂喘息之时,艰难地撑开双眼不让自己睡去,任何一次闭眼都有可能栽入永恒的沉眠,每一回丧失意识都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她没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却有着最挣扎不屈的灵魂,就算是奄奄一息的火苗,在每一次近乎于灭顶之灾的风袭之后,却又重新站起来复归燃烧,再微弱的火光,却依然存在。
而她在虚弱与睡意的半明半昧间,无意间瞥见护工忘了拉上帘子的窗外,望见那铺陈了整片深蓝色穹宇的星海。
密密麻麻的星辰,或明或暗,或密或疏,每颗星星都好像在窃窃私语,都似乎透过这薄薄的窗户对她眨眼微笑,她好像忽然被这种神秘又浩瀚的魔力捕获,甚至有那么瞬间忘记了呼吸,然后被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拉回神思。
这沉疴遍身的少女好像忽然就有了某种勇气,她慢慢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呼吸面罩,打开医疗舱,拖着孱弱的身躯从自己的救命仪器中爬出来。
她要扶着各种器物才能艰难地挪动,显然不良于行,走到床边就已经耗费她大半的力气,拉开窗并抬起纤细的腿跨上窗台,简直是要消磨去她半条命,她最后简直是靠着身体的重量从窗台上摔下去的,同样用了好半天才从头晕眼花、眼冒金星中慢慢地缓过气来,背部蹭着墙一点一点勉强地坐起来,稳住身形;八月夏夜的燥热让空气都鼓动着火炎般的气息,她身穿着白色的厚病服,却依然在空气中瑟瑟发抖。
窗外是一个窄窄的露台,栽种着一些绿色的植物,晚风将那些绿叶轻轻拂弄着,宁静笼罩着整个福利所,可这一切都是与充满消毒水的医疗舱完全不同的、自然的气息。
她呆呆地仰着头,望着那全然呈现在她面前的星空,每一个星星都是那么灿烂明媚,在等待她伸开手将它拥抱入怀,那么温柔又那么甜蜜,她心中那些空洞疮痍的角落,好像一下子就被填满了,她就那么看着看着,忽然之间就流了满脸泪。
就那个瞬间,有一颗星星落了下来。
光芒耀眼又一闪而逝,她脆弱的眼膜没办法接收这样的光,眯着眼好久才能重新视物,然后就看到突兀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她惊呆了。
金色灿烂如阳光般的头发,湖水一般美丽宁静的眼瞳,他有着大理石般高大矫健的身躯,英俊而光明。
那是神明吧,那忽然降临在她面前的身影,是神明吧。
少女不知从哪来的力道,诚惶诚恐地前倾跪坐下来,将手指交叉,闭上眼虔诚地祈祷:“神啊,求您怜悯——”
“我想去……星星的……那边……”
据说,星星的神明,如果有缘见到的话,就能实现人类的愿望。
她满怀憧憬地祈祷:“请您……带我去……星星的……那边……”
那边,是没有病痛的世界吧,或许还有着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与永远不会凋谢的鲜花?
她是如此欢欣雀跃,带着一种见证传说可以实现愿望的窃喜。
那个男人,那无意中路过、因为看到高空狭窄露台上立足的少女、以为她要轻生于是降落的男人,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伸出手,抱起了这个孱弱得就像是风一吹就要化在空气中的少女,他的机甲出现,悬停在身侧,他抱着这个对他祈求的少女跃入机舱,机甲变形,迅速上升。
少女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身在宇宙星空之中。
多么美妙瑰丽的奇景啊,她只看了一眼,这灿烂宇宙的画面就此种入心间,再也难以忘怀。
人的一生,如果想要遇到这样一个人,就算是命运要收取你所有的好运作为代价,你也愿意吧。
男人收养了少女,带着她进入了那片浩瀚无穷、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又拥有致命危险的星海,真正的故事,从此才开始。
你怎么能不爱他呢?
没有岁月静好,也没有平安喜乐,只有炮火连绵,与挣扎求生,甚至有的时候,连衣食无忧都困难。
可你怎么能不爱他呢?
他为自由搏斗的身姿是如此崇高,他与命运抗衡的背影是如此伟岸,他扛着一个星球前进的每一步,都踏在厄运的喉咙之上。
那是你的父、你的兄,你的老师、你的朋友,你的启明星,你唯一的信仰——你爱他胜过爱一切啊。
在那个漫长又真实的梦境之中,不停有一个声音在呢喃自问:你怎么能不爱他呢?
所有陷入梦境之人,都在梦中,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为什么那是“陨星”?
最初降临在她面前的男人,如陨星落地,绚烂流火。
为什么那是“陨星”?
在那个男人葬身星海、“启明星”破灭,还仅存的她,也只能是陨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