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迟归崖数千年的漫长求道生涯之中,时间于他都变成了一个浅薄的概念,见过的奇迹、遇到的怪异数不胜数。
可是他从未有任何提防——且毫无预料地撞见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他的大脑也要瞬间一片空白,身体僵直,全身的细胞都随着心脏的惊悸而收缩,胃部像是陡然压上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苦涩的味道甚至要从喉咙深处直涌到舌苔。
对于蛊女的忌惮与印象是任由岁月蹉跎都无法磨灭的印记,原生世界的刻痕不但存在于他的剑道,也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胸膛,以至于在这寥寥几句话之间,他的思维就像是重走一遍最初的过往,由此而生的战栗与抗拒是如此鲜明而情绪。
唐千叶!早就被蛊女吞噬掉的女人!
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以这样一番面貌?!
迟归崖到底是迟归崖,纵使木然,还是极快地控制住情绪,慢吞吞道出一句来:“开什么玩笑?”
千叶随手将扇子放在一边,不再惺惺作态,她的面情平静,眼神深邃,即便容貌与“唐千叶”绝无相似之处,但股子里的那般气质,那种看透世情的睿智、不显于前的筹谋、捉摸不透的深沉,举手抬足之间近乎顽固的自负与倔强,却非浮于容貌的表象,而是魂魄相生的气质。
特别是先入为主相信她就是那个蛊女的时候——不错,迟归崖已经信了。
“大国师知道这不是玩笑,”她说,“你有奇遇,为何我就不能有?”
晦暗的光线在空气中浮动,两人却谁都没有动弹,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彼此审视,互相揣测,心思各异。
“事实上再见到你,叫我看来,也着实是荒谬。”千叶苦笑,“倘若没有天门山这一遭,未清楚发生在你我之间的事情之前,我绝不会暴露于前,但我有求于你,我无可奈何。”
这种示弱与坦白也确实是她会用的手段,说得再诚恳,背后也多半蕴藏着不予人言的算计,迟归崖的警惕心瞬间上涨到极致。
今非昔比,他也远不是当初的“大国师”,他手握的力量足够他在此世目空一切、见招拆招,但对于这个女人,却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忌惮,当年这样,现在也这样。
她不见得骗他,但这个掩一些,那儿藏一点,叫人能领会的意思与她所表达的断不是同一个。
迟归崖讽刺道:“不愧是师鸿雪一眼就看中的徒弟,狗得如出一辙!”
然后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迟归崖吗?
千叶难免惊讶,眨了眨眼睛。
一语出口,迟归崖倒是找回了几分从容淡定,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旷达气度端得是高人风范,随手一挥,隔空推开窗。
夕阳余晖映照进来,并不亮堂,但好歹挥散屋内冷肃,叫彼此间褪去几分对峙的生硬气氛。
两人都没在意外面院落久久不去的别子霄。
早就在进屋的瞬间,迟归崖剑意就将此间笼罩得密不透风,别说是听到谈话了,连缕神识都漏不进来。
迟归崖对着千叶轻笑道:“你连模样都变了,总不至于我还是原先性情。”
千叶也已经找了把椅子坐下,舒了口气,回他一句:“能跟师鸿雪混在一起,我确也没想过,你仍一成不变。”
迟归崖哂笑。
两人都拿师鸿雪作为标准,却不知是损还是夸。
“怎么回事?”迟归崖先问出口。
叫这家伙占据主动权并没叫千叶觉得不爽,毕竟现在有求于人的是她。
知道他最想听的是什么,她也没遮遮掩掩:“我的魂魄特殊。”
轮回者的魂魄,可不就是特殊吗!
“蛊女本能占了上风之后,我的精神并未泯灭。我离开……那里之后,也辗转过几个世界。”千叶斟酌着自己的语言,“以魂魄的方式。也算是有一些奇遇。”
迟归崖眼神微微闪烁,即便她语焉不详,也未出言打断。
千叶道:“我想要一具能够承载我魂魄的身体。”
她摊摊手:“这个世界,以及现在的我,为这种梦想提供了实现的可能,所以我绝不能放弃这幅躯壳。”
“问题就摆在面前。这方天地本来就有麻烦,天魔境堵住了你的路,也堵住了我离开的可能,真要说起来,你我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
千叶也没说谎,轮回任务总是要做的,天魔境必须解决,她只是没说自己有别的离开方式而已。
话不长,但蕴含的信息量巨大。
迟归崖很清楚,“唐千叶”的存在,本来就是奇迹——奇凤蛊女不稀奇,但是拥有完整的人的意志的蛊女就稀奇了,这也就是“唐千叶”这个存在绝无仅有的原因。
如果说以“魂魄特殊”这个概念来解释的话,倒也能说通。
迟归崖不理解“特殊”究竟表现在哪里,但也未加以反驳,只是问了一句:“千年,我在此界已经耗了千年,始终不离天魔境,那你又是如何进入此界的?”
天魔境那的界壁是损坏了,但此界其余地方还是完整而牢固的,头顶的天道也密闭而正常,迟归崖自己是因为耀天纪那一战才意外流落此地的,他想不到千叶怎么进来。
魂魄穿梭又是怎样一个穿梭法!
千叶理直气壮:“轮回。”
只是此“轮回”,非彼“轮回”而已!
她想一想该怎么编:“按理说,每个世界,dú • lì的天道就有dú • lì的轮回,彼此不会有交接,但是我……”
她的表情有些纠结,就是那幅自己都摸不透但努力给人解释的样子:“我在‘轮回’这个概念之中,应该有特殊权限。”
轮回者可不就是特权吗!
但千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轮回”为什么要叫“轮回”?
这个庞大的统辖着万千世界的组织,它的根基没准真的跟“轮回”这个概念有关吧?
千叶脑袋划过这么个思绪,但没细想,继续说道:“你要问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也说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发生在我身上的这种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