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启动‘沉思者号’推进程序!”
“加快能源输送!极限拉高防护罩上升进度!!”
“各单位注意,核心程序已进入倒计时阶段——五分钟——”
内部通讯频道中,各作战单位在汇报实时状态,情报员正在梳理整合信息,作战指挥有条不紊地下达各种操作指令;地表残留的虫族并没有被完全消灭,“血红天灾”即使被打散了,单个虫族的作战力也强大至极——但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些糟糕的敌人了,在最高级统帅作出离开决定的一刻,战斗已经单方面终止,所有的目标就都放在升空程序中。
基地转换而成的堡垒型星舰很快就会启动离地,红发的统帅扶着刀柄站在中控舱内,挺拔的身躯包裹入黑色作战服,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却不像往常般灵动,反而静谧得像是凝固的血痕一般,更凸显出他神情的冷漠。
推进器显示的图标一个接一个点亮,星舰在剧烈的震颤之中缓缓离地,仿佛从皮肉中撕扯出的血痂般,因为与地表有一部分的相连,于是在强行分离时难免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而地表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残破不堪,当这种震动带起的颤波扩散开去的时候,沙土岩山无可避免地塌落,地面恐怖的裂痕让整个岩层都陷下去。
虫族的冲撞无法突破防护罩,“沉思者号”的升空已经成为必然的趋势,可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
“飞船正在减速——速度不明原因骤降!”
“不明引力正在牵制沉思者号!”
“错误指令频率已经达到百分二十七!还在攀升?!”
陡然间爆发出的红色对话框密密麻麻布满整块屏幕,而且还在不断往上叠加,作战指挥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拳打在指挥台边缘,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被身后同僚们的惊叫声震慑。
红发的最高统帅脸色煞白,青萤的眼睛被蛛网般的红色血丝覆盖,就好像变作了血红的瞳色;冷汗不断从他的额与鬓角滑落下来,短短数秒之间,他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摇摇欲坠,只能勉强拿长刀抵着地面,才能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旁人围拢来想要扶住他,却又不敢靠近,因为他透体而出的精神力极为躁乱无序。
典型的精神力受损症状!
那一瞬间星舰受到的不明攻击直接波及到他!
他对星舰的掌控力不可谓不强,但那一刹那的重击却完全超越了人的意识所能容纳的限度,若说是骤然降临的昏天黑地都不为过——为了让“沉思者号”隔绝梅乐丝星的异化强磁,他的精神力天赋特性可以说覆盖了整座巨型堡垒,以自己的天赋场阈来调控星舰众多机械特定的参数,于是当星舰受创导致各单位异变时,他首当其冲,遭受到最惨重的影响。
发生了什么?
尤利安头痛欲裂,已经本能地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因此暴露在变异磁场中的星舰更为不稳定。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连精神内核都仿佛要撕裂的剧痛之中,没什么清晰的思维可以运转,只能被迫深呼吸停止运用能力,以免精神天赋的反噬崩坏更多的意识海。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
“不行!不能中止程序!”作战指挥吼道,“否则我们会坠落!”
现在的沉思者号处在一种艰难的僵持状态,它没有成功升空,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拉向地面,但星舰本身的推进器还在运转,能源的消耗遽增,它始终在继续自己推动的作用,以至于两方面就好像拔河一般,将整个堡垒形态的星舰拉扯在半空。
地表已经破碎,本来是基地的位置之前已经被凿空,现在更如同深渊般不见底,如果星舰落下,必然会径直落入地底!
“不……不可能……”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那到底是什么?!”
自空中看来,龟裂的星球就像是海上破碎的陆地,能塌陷的都落了下去,剩余仍存留原地的就成了孤岛,无数黑色的物质从所有的裂隙间涌出来,那是仿佛黑蛇般的扭曲之物,密密麻麻,无处不在,如烟似雾,又像是流淌的水,霎时涌出地表汇集成一片。
这“黑海”翻滚着、涌动着,伸展出无数的“绳索”拉扯住星舰,似乎因为“沉思者号”的体积过分庞大,一时无法完全吞并,于是只能这么僵持,但那些残留的“血红天灾”个体就没那么好运了,挣扎的虫族很快就被黑雾纠缠住,包裹着拖进黑海,转眼间沉入裂隙,消失不见。
毋庸置疑,那是“代谢物”!
可是代谢物怎么可能完全涌出地表?
因为地层破碎超过了一定的深度,限制代谢物的地带消失吗?
就算如此,为什么这些东西会拉扯住星舰,不让他们离开?
作战指挥与中控室的工作人员紧急操控沉思者号,试图摆脱代谢物的束缚;尤利安本来仍陷于剧痛,蓦然间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自己的意识海中张开,大部分疼痛都像是被一道透明的屏障隔绝,他有了得以喘息的空间,艰难地思索目前的危机。
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代谢物会爆发,是他们即将带走一批荧星矿。
与之前用作样本的颗粒状荧星矿不同,沉思者号上目前有他们从地下挖掘的大批原矿,如果恰是由于这东西即将离开梅乐丝星,因而引起代谢物的动荡,好像也说得通。
可是……荧星矿作为其伴生之物,对代谢物的作用难道不是克制吗?
为什么反倒将他们拉扯住?!
自dú • lì探测器的镜头回馈,整个星球表面都已经被“黑海”覆盖,涌动的细流就像是波浪一般层层递进,仿佛这个星球受到刺激活化了,但要知道它本就是个死星啊。
怎么才能摆脱这种危机!
尤利安扶着自己的头,试图保持冷静,右手按在刀柄上,用力得几乎将自己的血肉骨骼都嵌进刀器之中,他的视野并不十分清晰,有大片大片的黑色晕光重叠破灭,迟钝的知觉要在这种晕光几乎烙刻进大脑中时,才猛然意识到,这不正常!
这是污染!
潜藏在他体内的污染在这关头出现存在感!
是代谢物的爆发导致了潜藏的污染也跟着涌动?
尤利安的情绪不受控制,精神力也有失控的迹象,污染扩展的速度极快,现在他的眼前就出现了恐怖的幻象,人力在面对这种级别的侵蚀时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连尤利安这样的人,一时之间也被绝望所笼罩。
就在他试图冒死点燃内核,尝试以精神高压来驱逐外来能量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剧痛侵袭,意识海都在震颤,然而在短短数息之间完成了被什么东西压制、包裹、凝固的整个过程,紧接着那些黑色的诡异就像是抽丝剥茧一般,被什么力量从他的脑海中、身体中硬生生剥离——这过程甚至无法辨别是痛还是不痛。
尤利安本人的意识并没有消泯,而是仿佛一个脆弱的光球一样潜藏在角落。
他仍有微弱的感知,所以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在经历什么,代谢物的污染正在被祛除,可并非是消解,反而是以被驱逐的方式,所以取而代之的是什么?
空白,无法辨别任何东西的空白,有那么些时刻,他确切地感应到意识海中是存在什么东西的,只是感知并不能覆盖到它,意识也无法理解它,而它在这里短暂地停留之后,又一片一片地消隐而去。
却不知是离开了他的大脑,还是说只是潜藏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大脑才脱离这种不受控的麻木状态,他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的普通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思绪混乱,心脏狂跳,他要在这种惊悸之中茫然了好一会儿,才重又恢复个体的意志。
“污染压制污染”!
他的思维中忽然冒出这样一条。
暗物质代谢物对人体的渗透与异变按照常理来说是不可逆转的,但他知道,有一个人能用其他的污染特性来覆盖代谢物的污染——发生在他身上的变故,如此不讲道理又难以解释,只能是阿黛尔出手。
尤利安的脑中随即就浮现出阿黛尔的脸。
一想起她,就好像在记忆的深海中捞起特定的画面,又或者光照进某个黑暗的角落,一个本该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重又在他的思维中出现存在感,他一时竟不能辨别这些记忆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仿佛这个人所存在的记忆上面蒙着一层半透明的薄纱,影影绰绰,不甚分明。
阿黛尔在哪?
如果是她救了他……那么现在的他,已经被她的某种特性所污染,处在她的掌控中?
恐怖的心悸与冷汗反倒叫他很快冷静起来,然后他就意识到周围的情况。
中控几乎停摆,工作人员大多僵坐原地,神情呆滞,眼神空洞,但没有明显挣扎与痛苦的痕迹,显然跟他之前的状态一样,只是像他这么快走出来的毕竟少。
还有少数幸免于难未受到污染侵蚀的人,但也被吓得方寸大乱,手足无措。
尤利安大踏步走到控制台前,结果发现情形竟然并没有过于恶化。
“沉思者号”竟然被解封了!
黑色的代谢物锁链仿佛被什么利器斩开,一片片断裂,纠缠着星舰不放的触爪无力地甩落回地表,拉扯着星舰下沉的引力也逐渐消失,屏幕前的鲜红警示框一层层消失,即使没有工作人员实时操控,星舰本就在进行的程序在排除了适当干扰之后,仍有余力拉扯着星舰上升。
速度越来越快。
他们要顺利逃离这个星球了!
可尤利安并没有任何庆幸之意,他的太阳穴在狂跳,心脏僵硬如石,神经紧绷得似乎随时都要断裂,所有的血液像是倒涌一般将他的一切技能颠倒错乱——阿黛尔呢?!
阿黛尔立在黑色的“海洋”中。
不,当她亲身没入代谢物的潮涌中,为其所环绕时,可以清晰分辨出,那并非黑色的实质,而是半透明的略带浑浊颗粒的东西,有些胶质的感觉,却又不显得粘腻。
她抬头注视着沉思者号升空。
脱离代谢物牵制之后,星舰很快就恢复到全速推进的状态,转眼就消失在了肉眼的视野中。
可能再迟片刻,这颗星球上的变异磁场又会重新捕捉到它,异化它,对它各单位的机能产生不可逆转的负面作用,但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它得以逃出生天,那么这里的一切都与它无关了。
阿黛尔觉得这挺好的,尤利安算是得偿所愿,那她也不用顾忌太多。
她散去环绕在周身的精神力,无处不在的斥力便随之渐趋消失——总量惊人的代谢物海洋虽然没有智慧,却有行动的本能,它们不甘心就此流离,“沉思者号”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既然不能留下星舰,便想抓紧更吸引它们的阿黛尔——想要侵入她的身体,顺着精神的空隙前往意识海、内核,占据那一切引动它们“活力”的空间,但随着她完全散去精神力,斥力消失,彼此只能处于近乎和平的状态,无法互相施加影响。
只要她不挣扎,代谢物拿她无可奈何。
阿黛尔放任自己像一个实心的石块般,在这片“海洋”中下沉。
‘梅乐丝啊——’她睁着眼睛看四面八方的“水流”向自己包裹而来,潜意识中还是觉得这场面很有趣的,‘姑且就用他们给这个星球取的名字来称呼你。’
她没有任何被独自抛却在一颗死星上的孤寂感,毕竟是她自己选择留下的,相反,她的血管中涌动的血液都带着一股蠢蠢欲动的躁气,即使觉察到危险已经临近的恐怖阴云,依然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期待。
即使没有精神力扩张视野,她也仿佛看到了太空中按照她的预想所进行的场景。
她在这种莫名的满意中不断下沉、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