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字战旗在长风中猎猎翻卷,马蹄声与喊杀声顷刻间淹没了攻城车与攻城锤的凶猛撞击。狄人军阵被拦腰冲散,已然自顾不暇,只得停下攻势,扭头去对付身后的骑兵队。
城下密密麻麻涌动着大片的人马,纳兰峥站在城头,却只瞧见了身先士卒的那一人。只是内心方才升腾起一股激越,便被吓了一跳。
湛明珩身下的马跑得太快了,几乎只剩了一抹影子,他仰起脸望了眼城头,随即一路自三角军阵冲出,抛下了后边疲于杀敌的士兵们,朝身陷战局的湛允交代了一句什么,就一头撞进了敌军的包围圈,继而停也不停地往前杀,竟是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所经之处一片的人仰马翻。
纳兰峥盯着无数柄贴着他皮肉擦过去的长-枪,领悟了过来。他这可不是在身先士卒鼓动军心,他根本是疯了!
城中百姓多少也分辨出了外头的动静,晓得援军来了,纷纷欢呼雀跃起来。却见城头的太孙妃忽然慌了,大敌当前面不改色的人此刻急得手忙脚乱,拼命朝下喊:“太孙来了,快开城门,快!”
众人俱都一阵错愕地盯着她蹬蹬蹬从城头跑下。
紧闭了七日的城门缓缓开启,当先有一骑飞驰而入,马上人急急一勒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掀起大片和了血的灰泥。
纳兰峥奔得气喘吁吁,扶着发疼的腰腹,站在道口望着他。
百姓们瞧见来人的眼底一瞬闪过许多种情绪,像是紧张,恐惧,悔恨,失而复得……复杂得叫人如何也辨不明晰。
他的铠甲上血污满布,混合着杀戮的味道,但他的目光却最终平静了下来,一双眼望着道口的女子,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抬手摘了兜鍪,将它搁在身侧,一步步朝那女子走去,步至她跟前停下,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似乎要作一个什么手势,却是抬到一半,瞧见大片虎狼般灼灼的目光,便僵了在那里。
众人瞧见太孙妃笑出了泪花,仰首望着他说:“贵阳……我守住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眼光闪烁,出口沙哑:“……是我来晚。”
非是身在其中之人不会知前头那看似轻易的六个字背后几多艰难,也不会知后头这听来简单的四个字背后饱含了多少极尽沸腾、挣扎、苦熬的心血。
百姓们似乎到得此刻才终于肯定了来人的身份,不知谁起了个头,众人俱都大拜了下去,嘴里喊着不大齐整的“太孙殿下”。
湛明珩的目光穿过纳兰峥,看向她身后的这些人,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越。这是他的臣民,他们对他感激涕零。
但他知道,这民心不是他得来的,而是她。
在场多是妇孺老人与孩童,一个老头看了眼太孙僵悬在半空的那只手,大着嗓门喊了一句:“都别喊了!一个个没眼力见的,没见太孙殿下抱不了媳妇了?”
人群当中一阵哄闹,很快又有人起了个头,众人开始合着拍子一下下击掌,嘴里喊着:“抱一个!抱一个!抱一个!”
纳兰峥这时候回过神来了,此前的百感交集俱被这哄闹声淹没得不见了踪影,竟是一时不知该将手脚放去哪里。
但她也着实不必考虑这个了,因湛明珩笑了笑,单手一拽,将她拽进了怀里。
她“哎”了一声,手抵着他身前的铠甲,脸烧得如同此刻天边霞色:“这么多人瞧着,你疯了!”
湛明珩将手中兜鍪递给了小心翼翼走上前来的,一位十分有眼力见的民妇,继而得以拿双臂紧紧拥揽住她,嘴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民意难能违。”
人群当中静了一静,随即再起一阵哄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