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夏站在屋子中央,表情又冲又凶。
一手挡在脸色惨白的陌生女孩身前,护着她。
一手紧握着昂贵的复古台灯,指着躺在地上的男人骂骂咧咧。
“狗日的坏东西!”
“小姐姐是你那只脏手能碰的吗?”
“就你这样的,这辈子也就配自摸!”
“混蛋玩意!”
“不就喝了两口酒,你怎么不上天呢?”
“……”
空气诡异得安静。
卫蓁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如果她没听错穆夏倒豆子似的脏话,应该是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孩子遇到恶人恶事,她路边不平,见义勇为?
可是!
为什么是她发丝凌乱,看起来惨兮兮的?
而且!
前一秒还横里横气的表情一看到韩青时瞬间垮下来,眼泪珠子不要钱得往下掉是几个意思?
还有抖得筛子似的的小身板……
卫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朝韩青时看过去。
她的表情从进来的阴沉,到过后的无奈。
现在只剩极力克制的怒气。
不会是嫌她没做好安保,想撕了她吧?
卫蓁倒吸一口凉气。
正准备替自己解释两句,却见韩青时快步向穆夏走了过去。
“你……”
“我怎么老想抖啊。”穆夏吸吸发红的鼻子,抖得停不下来,说话声音也带着明显颤意。
韩青时原本想训人。
穆夏就一个没出校门的小姑娘,没真的见过人心险恶,遇到这种事,她固然不能袖手旁观,可也不能不顾自己,莽撞行事。
但看她这会儿后怕的模样,韩青时就是再生气也说不出口。
再者。
她似乎做得不错,只靠自己就能让两人都平安无事,甚至还能指着坏人的鼻子骂他祖宗。
韩青时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往前走了一步。
被紧紧抱住的刹那,台灯脱离手掌掉在脚边。
穆夏绷着的情绪找到突破口,用力抓住韩青时的裙子,委屈地大哭,“韩总,这个混球刚才竟然扯我裙子!我让他放开,他不听,力气还那么大,我打不过他,裙子都扯破了!”
韩青时进来之前,身上明明没有一点温度,碰到穆夏又倏地柔软至极。
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抚摸着穆夏发抖的后背,安抚她,“没事,裙子不重要,不重要……”
穆夏哭得停不下来。
她就想不明白了。
卫蓁爷爷那么慈祥的老人家,怎么会邀请这种见喝酒就上头的狗男人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要不是她害怕下去见韩青时,把自己晃到迷路,这个小姐姐孤立无援,指不定被怎么样呢!
她刚才救人的时候,心态实在太稳了。
简直冷静过人。
想到这儿,穆夏哭得更加大声。
下巴抵在韩青时肩头,哽咽着说:“韩总,我真是太明聪了。”
“…………”卫蓁嘴角疯狂抽搐。
穆夏这心理素质真绝了。
卫蓁怕事情大条。
快步走到穆夏身后,扶着满脸惊恐的女孩子,问她,“有没有事?”
女孩子眼神发直,脸色白得像纸。
她摇摇头,望着趴在韩青时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穆夏说:“这个妹妹一直在保护我,我一点事都没有。”
卫蓁心道:真有事,她先不用活了。
卫蓁暗暗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一旁,韩青时还在耐心的安抚穆夏。
她将手掌移到穆夏脑后,五指顺着发根插进她凌乱的发丝里,揉了揉,说:“嗯,很聪明,也很勇敢。”低缓的嗓音里是穆夏从没听过的温柔。
好安心。
穆夏浮着的心跳慢慢落下来,哭声淡了。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她无意识用下巴蹭蹭韩青时裸露的颈窝小声说:“我会不会被抓起来啊?”她打那个人的时候特别用力,肯定打伤了。
韩青时到现在才愿意去看地上那个垃圾一眼。
没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卫蓁。”韩青时沉声。
卫蓁后背一凉,赶紧走过来说:“这事儿我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
“期限。”
“明天太阳出来之前。”
“好,我等你消息。”
语毕,韩青时再次恢复温柔,轻轻摸着穆夏的脑袋说:“你想保护的人很安全,剩下的事有卫蓁处理,我们先走?”
穆夏还在纠结自己会不会被抓去坐牢的事,闻言紧张地说:“要不我去投案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
韩青时哭笑不得。
她离开穆夏,弯下腰,深如海的双眸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睛,柔声说:“这件事你有功无过,就算真的防卫过当,也有我在,别怕。”
如果一个人从开始就一直温柔,身旁的人只会把它看做再普通不过的平淡。
可如果这温柔只是偶尔出现,且只有自己可见,那它就会变得分外珍贵。
穆夏直愣愣地看着韩青时,鼻子一酸,眼泪花又冒了出来,“我还以为我要被抓去坐牢了。”
“不会。”韩青时用手指蹭过穆夏脸上的泪痕,笑出声来,“你这脑袋一天都在想些什么?没学法,真就一点不懂法了?”
“就是,本来就是这玩意找死。”卫蓁狠踢了地上的男人一脚,后怕地说,“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们家头牌交代。”
卫蓁语气里的心有余悸太明显,穆夏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她。
过一会儿再看看已经直起身体,面色冷淡的韩青时。
突然觉得心头甜甜的。
韩总好像很担心她唉,刚才抱她紧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不对不对!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韩总,我一点事都没有!”穆夏眉毛一皱,表情尤为认真,“他都醉成狗了,根本不能把我怎么样,我要不是为了裙子,早拉着那个姐姐跑了。”说到裙子,穆夏嘴角垮下,心疼地提提裙摆说,“破了好长一个口子啊。”
卫蓁近距离看到,脸色顿时也变得非常难看,“阿时,对不起,要不是我没看好人,也不会出这种事。你放心,裙子的事我一定会尽全力弥补。”
相较穆夏和卫蓁的心疼与紧张,韩青时只是随意扫了眼,声音异常平静,“破了就破了,一条裙子而已。”
“不一样!”卫蓁太着急,实话脱口而出,“这是你妈妈送你的成年礼,也是她的遗物!”
“!”穆夏蓦地睁大了眼睛,她能从韩青时之前的眼神里猜到这条裙子可能对她意义特别,可万万没想到会这么重要。
她真的好没用啊。
帮人就帮人,为什么不知道量力而行?
穆夏咬着嘴唇,内疚得要命,“韩总,我……”
“你什么你?”韩青时适时开口,把穆夏的道歉堵了回去,“你为了一条裙子让自己置身危险,占理了?”
穆夏沉默地摇头,嗓子眼堵得慌。
“知道不占理就不要再提,以后也不许再犯。”韩青时刻意沉下表情,严肃地说。
这要是换在公司,下面的人早就被吓得冷汗直冒。
此刻,穆夏一点也不觉得韩青时凶,相反的,这种变相的安慰让她感觉又暖又窝心。
穆夏唇角扬起,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朝韩青时重重点头,“嗯!”
韩青时目色一暖,再次笑了出来,“这里的事有卫蓁处理,我们走?”
“好。”穆夏应声。
脚下一动忽然觉得酸软,根本走不动。
韩青时见她神色不动,皱起了眉,“受伤了?”
“没有。”穆夏用两个拳头在大腿侧面敲了敲,尴尬地说,“我刚才可能还是有点害怕,腿软。”
卫蓁无声地‘嘘’了口气,心想:“这才是正常反应好吗?真以为你缺心眼到天不怕地不怕。”
韩青时的心里活动和卫蓁差不多,但她没表现出来,而是短暂犹豫后问穆夏,“我牵着你走?”
穆夏第一反应——打死也不要,她的手心全是汗,还沾了台灯上的灰,脏死了。
转念一想,脏点总比做个随时可能扑地的跛子强吧。
于是,穆夏矜持地点点头说:“谢谢韩总。”
韩青时没说话,把左手伸了出去。
骨节匀称,细长白皙。
自然弯曲的五指拢了一个很漂亮的弧度,在等着穆夏把手放进去。
穆夏攥攥手,还是觉得太暴殄天物。
迟疑几秒,穆夏上前一步,挽住了韩青时的胳膊。
韩青时的手还停在半空,臂弯忽然被紧紧抱住,有瞬间怔然。
偏头去看,穆夏笑得单纯灿烂,“这样比较稳当。”
可能吧。
韩青时放下手,小臂没有同平时一样垂下,而是维持着半抬的姿势,贴在腹部,对卫蓁说:“帮我给爷爷带声抱歉,改天我亲自登门赔罪。”
卫蓁笑得无奈,“真不至于,你专门挤时间过来已经够给面子了,谁知道还发生了这种事,快走吧。”
韩青时应了声,不做停留,带着穆夏从侧门离开。
临出去前。
穆夏挽住韩青时的胳膊,拉着她一起走到那个女孩面前,冲她甜甜一笑,说:“小姐姐,你别害怕了哈,万一,我只是举个栗子啊,下次再遇到这种人,一定一定不要大意,直接上手!打死一个少一个,就当为民除害了!”
小姐姐被穆夏生动的表情逗笑,心里最后一丝惊恐放下,感激地说:“谢谢你啊,你刚才真得好厉害。”
穆夏被夸得不好意思,下意识抱紧韩青时的胳膊,脸往后藏,“小事小事,不值一提。”
女孩子不过分饱满,但紧实圆润的胸部紧贴着韩青时裸露的胳膊。
软得不可思议。
韩青时贴在腹部的手握成拳,凉凉地反问:“这次没完,就想下次了?”
穆夏一个激灵,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我错了。”
“没看到认错的态度。”
“……”所以,怎么才算有态度?
卫蓁今天理亏得不行,看穆夏愣神,马上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你们家头牌吃软不吃硬。”
穆夏,“???”
要多软?
撒个娇?
倩倩说她撒娇无人能敌。
穆夏炯炯有神地盯着韩青时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数秒后。
她抱着韩青时的胳膊晃了晃,嘟着嘴,娇声说:“姐姐,我错了嘛。”
吃瓜群众卫蓁腿一软,差点跪下。
她忽然有点明白韩青时那晚为什么会跟穆夏在一起了。
就这一声姐姐叫出来,命都想给她,更不要说是在那种特定的环境下叫。
但看韩青时……
表情稳得一塌糊涂。
“嗯。”她说,“再叫一声。”
穆夏,“……”
卫蓁,“……”趁火打劫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
坐到车里,穆夏彻底放松下来,小细腿往前一伸,把自己瘫在座位里长舒口气说:“终于自由了,晚上不敢吃,不敢喝,不敢乱走,不敢说话,差点没憋死我。”
韩青时还在外面站着,正在给司机打电话。
她晚上喝了酒,不能开车。
穆夏听见,趴在车门上夸张地朝韩青时摆手。
等她看过来,立刻用气声悄悄地说:“我会开车。”
韩青时会意,让司机不用过来。
挂了电话,韩青时上前,跟穆夏确认,“没问题?”
穆夏眉毛一翘,自信地拍了拍胸口,“四科全部满分!”
车子上路。
穆夏充分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个理论与实践一手抓的真学霸,繁华地段开得一样娴熟镇定。
韩青时双腿交叠,闲闲地靠于副驾,第一次觉得这个视角还不错。
不同于后排,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街景。
也不像驾驶位,要费心留意每一处路况。
“韩总,您住哪儿啊?”穆夏说,“我先送您回去。”
韩青时,“不着急,先找个地方吃饭。”
“好啊,我也饿着呢。”她晚上就喝了几杯果汁,这会儿肚子没叫可太争气了。
“您想去哪儿吃?”穆夏问。
韩青时看着前方望不头的车尾灯,说:“随便,清净点,不堵车最好。”
穆夏眨巴眨巴大眼睛,表情无辜,“随便的话,就只能想到我们学校新校区了。那边只有一个大学城,还没怎么开发,走三环一路畅通,不过都是夜市小吃,没有大饭店。”
还有一点,穆夏没敢说。
前几天刮大风,乐倩在小东门买了根烤肠,一口咬下去全是沙土味儿,硌得牙齿嘎嘣响。
那种地方,韩青时肯定会嫌弃吧。
穆夏心想。
不料,韩青时没有任何迟疑地同意了,“走吧。”
穆夏诧异,但没有多说什么,走到下一个路口拐弯,顺利上了三环。
大约半小时,到达目的地。
穆夏将车子停在路边,两人一前一后在车上换了衣服,步行过去西门外的村里淘小吃。
穆夏问什么,韩青时都说可以。
看表情,明明就是对什么都没兴趣。
除了付钱异常干脆。
买得差不多了,穆夏从包里摸出一卡通,刷门禁,进学校。
晚上9点,校园生活正是热闹时候。
穆夏带韩青时在湖边的树林里绕了半天,终于在边角落占到一张被大家遗忘的空排椅。
椅子在石板路旁放着,左右是花期将尽的桂花树,香气浓郁。
穆夏将小吃摊在两人中间,拿竹签戳了块油炸小土豆给韩青时。
韩青时虚靠着椅背,即使四下无人,依旧坐姿端正,“你吃吧。”她说,“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