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及时出现的奚新泽和阿初,将郑霜泠从齐念手下救下来。见到与自家娘亲有三四分相似的舅舅,齐念勉强冷静下来,甩掉手上的鲜血,离开山林。
两人再见时,齐念已经换过衣服,光风霁月如刚从世家宴会离场。见到郑霜泠,他关心道:“要紧么?”
郑霜泠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但脖颈上一条红肿瘀痕依旧清晰可见。她看见齐念,身体不由颤抖两下,别开脸:“咳,咳咳,我没事。”她并没有把事情往外说,陈瑞淼不知道真相,只红着鼻子不住咒骂那些杀手。
接下来路途便顺利许多,齐念一行又遇上几波袭击,但比起第一次已经不成规模。顺手解决后,奚家矿工名单上又多添数名。等队伍抵达福广,齐念放下陈瑞淼与郑霜泠,嘱托驻守此地的奚家人照看两人后,便带人正式前往遭受海寇肆虐的涿州。
涿州在鄞州北面,靠近倭寇所在的国家。几年前,奚家曾经也想开拓往北的船路,但来往两趟之后,发现盈利不多,便暂时中止经营。齐念跟着船只穿越海峡,见过水域那边矮小的倭国人,只觉他们贫困荒蛮完全不及大启。没想到几年后,他们居然胆敢侵犯大启沿海,搅得官府都没办法。
而等他抵达迁涿,从当地官员手中拿到一手资料,才发觉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
阿初观察他表情,关心询问道:“少爷,事情很棘手吗?”
齐念不答反问:“你说呢?”
阿初笑:“当然不会有问题,如今在海上,还有能与奚家匹敌的存在吗?”他分析:“是不是对方战斗力在您原本预估之上?”
齐念颔首,肯定道:“嗯。”他告诉阿初:“之前涿州也曾遭遇倭寇之祸,但以往倭寇缺乏纪律性,规模也远没有这次来得大。我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阿初吐槽:“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朝廷的船只已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连几个倭寇都解决不了。那……您要写信回去找增援么?”
“嗯。”齐墨点头。阿初便会意,送上笔墨侍奉。
根据官府送来的资料,齐念亲自指定让沙疆带队过来汇合。沙疆是当初老沙的儿子。十年过去,老沙已经和奚青鲨一同退休养老,他的儿子继承父业,如今也是奚家船队一员猛将。因为官府初步探明倭寇活动范围,在信件中,齐念还专门给沙疆指出一条安全的航行道路,让他用最快的速度过来。
尽管如此,从信件被送出去到沙疆抵达,至少也需要六七天。这段时间齐念无事,便开始在沿海各个村庄考察,了解涿州当地民情。
几日里,他观察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他知道自己在等援兵,所以丝毫不急,但涿州一众官员看着他每日外出闲逛,竟然也没有任何怨言。涿州州牧牛兴还往他房间里塞进两个美姬,说怕他旅途烦闷,给他增添点乐趣。
“这到底有什么乐趣?看着就感觉麻烦得很。”阿初从小跟在齐念身边,塞人这种事他见过不知多少次,处理起来轻车熟路。但人丢出去还不算完,隔天下午,牛兴便找上来。
“下官惶恐。”他朝齐念行礼,“可是昨日那两个奴婢不懂规矩,冲撞了大人?”他咂咂嘴:“下官已经好好教训过她们,请十三皇子息怒。”
齐念捧起茶盅,面上似笑非笑,看他继续唱戏。
牛兴果然又行一礼:“迁涿不比京城,下官唯恐慢待,已命人去搜罗城中最好清妓。新人今夜就能送到,还请是十三皇子一定笑纳。”
齐念懒洋洋喝口茶,又将茶盅搁回原位,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动:“不必。”
牛兴笑得虚伪:“这……可是下官哪里做错?”
齐念食指敲击脸颊:“牛大人不尽心呐。”他道:“都是些风尘女子,再好也上不了台面。牛大人做事若不愿上心,不若不做。”
牛兴表情一僵,十分惶恐:“这,这从何说起?下官侍奉大人,从来都是掏心掏肺,莫敢有一刻放松。”
“是吗?”齐念倾身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邪念横溢的笑意,“我听说,牛大人府上有两位正经嫡小姐,都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就是不知道牛大人肯不肯割爱……”
这话一出,牛兴差点没绷住和气。他嘴角还习惯性弯着,但上半张脸的鄙夷已经完全掩藏不住,只能通过叩首逃避齐念目光:“十,十三皇子说笑,府上两位姑娘都有婚约……”
齐念打断他:“无妨,本皇子不介意。”
牛兴:“……”
他再绷不住,留下一句“没福分伺候您”,便找个借口匆匆离去。
见他走远,齐念目光中戏谑褪去,重新蒙上一层深不可测的阴翳。阿初心中快意,低头询问道:“少爷,可要派人查查这牛兴底细?”
齐念算了下日子:“沙疆后日便要抵达,先解决倭寇事情再说。”
阿初应道:“是。”
安生不到两日,齐念没等来沙疆,却接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沙疆带领的船队在海上遭遇一队足有数十人的倭寇。因为航线是齐念事先划定,沙疆一直全力赶路,没有防备。
两相遭遇之下,倭寇队伍虽被尽数掳获,但沙疆这边也有一艘船只被毁坏。前路未知,他们不敢贸然继续前行,只就近停靠在南边一处港口,并派人送信过来告知情况。
阿初又气又急:“不可能啊!按照官府给的资料,那一片海域不可能有倭寇盘踞!”
齐念拿起官府送来的那沓文书,神色晦暗不明。
阿初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资料都是假的?他们疯了吗?倭寇是涿州大患,那些官员还想不想活?”
齐念冷笑:“他们当然想。只要我活不下去,他们就能活得更好。”
阿初怒火攻心,跪下请示道:“少爷,让我去把那个牛兴带来,让您当面问罪!”
齐念制止他:“不用。我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这边的事情先放放,你通知下去,明天开船,我们出发去同沙疆汇合。”
阿初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齐念将文书放到烛上,任由火光一点点舔舐而上。在纷飞的火星与纸碳中,他幽幽道:“弄坏我一艘船,这笔账,我得好好跟他们讨回来。”
于是,阴差阳错间,虽然沙疆没有到来,齐念还是在原定日子里登船。牛兴并不跟随,但派遣了一个小官员与一队侍卫随同出海。临走前,他将一卷画轴交给齐念:“这是涿州海图,乃是机密中的机密。大人出海剿寇,这张海图或许能够帮助一二。希望大人早日归来,到时,我与诸位同僚必定设下盛宴,为大人庆功。”
齐念一把接过海图,皮笑肉不笑:“多谢牛大人。”道完别,他转身离开,消失在高高的甲板之上。
船离岸后,牛兴唇边笑意消失。
他拂袖转身,同时询问身边文官:“奏折拟好了么?”
那文官点点头:“十三皇子驻留迁涿整整七日,丝毫不关心海寇事务,镇日游玩,扰民狎妓……桩桩件件,下官都已经记上。”
牛兴勾唇:“很好,现在就回去,取我印信盖章,加急送往京师。”
文官笑:“大人放心,送信队伍已经准备就绪,保证让皇上知晓十三皇子真面目。到时候二皇子一开心……嘿嘿。”
牛兴仰天一笑,脚下越发轻快。
再说齐念。
上到甲板之后,齐念便直接脱手,将那海图随地一丢。此次随行的官员叫廖闵,见状惊叫起来:“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他将海图捡起,小心拍去灰尘,又展开查看,确认没有损坏后才松口气:“这可是事关重大的涿州海图!牛大人信任大人才将海图交到您手中,大人可得小心保管。”
齐念:“是吗?”他将海图重新拿回手中:“那我可得好好参详一番。唔……往北五十里有岛礁,海寇或许就盘踞在那里。”
这是,廖闵身后一位手下突然开口:“大人……”众人朝他看来,他鼓起勇气道:“往北五十里并无任何岛礁,这,这份海图有差错。”
廖闵气得推他一下:“胡说八道什么?你知道的能比海图多?”
那人慌忙跪下:“大人,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骗。”
廖闵还要再动作,被齐念拦下:“廖大人不必动怒,等往北走走不就知道谁对谁错了么?”
廖闵抓抓脑袋:“这……咱们就直接往北么?是不是太过冒进?”
齐念道:“不,先往南。”
“往南?”廖闵迷惑了,“南边可没有倭寇肆虐,往南做什么?”
齐念懒得与他纠缠,掏掏耳朵:“这就不需廖大人劳心。”他吩咐阿初:“找人送廖大人和他的手下都船舱内休息,等我确认海图无误,再把他们放出来。”
廖闵瞪大眼,惊诧道:“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哦,对了。”齐念看向刚才跟他说海图出错的那个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颤颤巍巍:“小,小人廖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