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饿殍满地,苍蝇哄飞,狗和老鼠一起吃死尸,黑烟卷卷,脸色蜡黄的小孩子伏在死去的父母身边哭泣。瘟疫伴随着干旱,举目而视赤地万里,找不到一丁点的绿。自古以来,瘟疫和大旱都是世人惧怕的天灾,见到此种情景,玄予才知道所言不虚。
他少时也受过人间疾苦,知道世人艰辛,可后来上子归山拜宁长闲为师,看到的都是飘渺的仙人和美景如画,感受到的也都是子归弟子和上仙之间的其乐融融,居然有些淡忘了人间的日子。他这才意识到,这几年师尊给予他的,是怎么样的养尊处优的生活。
宁玄予提着剑快步行走在尸体满地的小路间,突然一丝异样的气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急忙拔出剑来向斜后方的一个黑影刺去。
两下缠斗之后那个黑影露出了原型,原来是个人面四脚的魑魅,那魑魅看着玄予,认出他身上的仙门道袍,身上立刻带着寒冷的杀气,愤愤道:“好你个子归的小子,如此不知死活我便成全你。”
玄予皱眉,慌忙应战,但是因为在子归常年只是学些理论,真正用在这种实战中他就显得经验不足,而且宁长闲认为他年纪太小,还从未带他出门历练过,与这怪物斗法中他颇有些不知所措。
才刚刚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魑魅得意洋洋,放松了警惕,挑衅道:“你们子归不是好生得意为仙门之首么,杀我兄弟灭我族人,今日我也要让你尝尝被撕碎的滋味。”
玄予目光一闪,趁机将手中剑狠狠插入怪物的腹部,魑魅吃痛,狠狠一爪子拍在玄予的肩膀,他手中剑一抖,掉了下去,魑魅咆哮着举起了爪子,似乎要一巴掌拍碎他。
宁玄予闭上了眼睛,第一次尝到了年少轻狂的代价。
但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落到身上,待他睁开眼睛,发现刚刚那个张牙舞爪的魑魅已经躺在血泊里,宁长闲在一边用袖子擦自己的清欢剑,袖子上满是血泊。她轻轻看了玄予一眼,唤道:“唉……玄儿。”
“师尊。”玄予既欢喜又愧疚。
宁长闲看出了他的心思,将清欢放入剑鞘里,拉起他的手将他扶起来,“你初次下山,就遇到魑魅这样的怪物,慌了心神也是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只反抗了几下就只能躺着等死,他恨死了这种感觉。
宁长闲温和得拍拍他肩膀,“这事是为师不对,平常少带你出来,为师做人家的师尊到底也是缺了些经验,有些事情考虑不周全,想来玄儿会原谅为师吧?”
宁玄予点头:“不是师尊的错,是玄予学艺不精。”他越发痛恨没有反抗之力的自己,暗暗决定一定要学遍子归的所有仙术。
这时候,肩膀上被魑魅拍打过的伤口才觉察出疼痛,宁长闲看他脸色不对劲,又看到他肩膀上的血迹,立刻给他止了血,然后拉着他驾云去救治,无奈道:“你此番出来你长汀师叔应该不知道吧?”
“我,我是偷跑出来的。”
长闲叹息:“此处太过凶险,一会儿你的伤治过之后我派你师兄送你回子归,好好待在子归等我回去,休要再胡闹了。”
“师尊,我不要回去。”玄予倔强地摇头。
宁长闲诧异挑眉:“为何?”
她的徒儿一向乖巧,对她说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如此直接的反对她,她感觉甚为惊奇,难不成徒儿长大了也开始有逆反心理了?!
“师尊,你刚刚还说因为你带玄予出来次数太少,历练不足,玄予才会一遇到一个小小的魔物就束手无策,玄予不要这样,玄予想跟在师尊身边历练。”他干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宁长闲摇头:“不可,你暂且先回去,倘若是平常你若是偷跟着我倒也无碍,这次事情紧急,怕是——”
“怕我给您添累赘对么?”
“玄儿,不要胡说八道,为师怎么会嫌你累赘,只是为师可能不能处处护着你,就像今日,倘若为师没有及时赶到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这个假设,宁长闲将徒儿送回子归的想法越发坚定。
“您还是嫌我累赘。”玄予低下了脑袋。
宁长闲只觉得再争论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她驾云停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院中有几个白色道袍的子归弟子和天池弟子在忙活着晒药材,子归弟子见到她纷纷行礼:“掌门。”
她轻轻点头,带着玄予匆匆向侧院走去。
侧院里站着一个青衣上仙,正在翻着框里的药材,看有人来,回过头,安静一笑,他浑身书卷气,像个书生。
“相思,快来给我徒弟看看伤势。”宁长闲将玄予推到他面前。
那个被唤作相思的上仙拉过玄予,看了看他的伤口,又把了把脉,对宁长闲用手语比划道:【没有大碍,没有染上瘟疫,我给他抓两包药,吃了便好。】
“那便好。”
那青衣上仙这么一笔画,宁玄予想起了他是谁,相思他原本是无极上仙还未修炼成仙时候与妻子生下的儿子,颇具仙缘,年纪轻轻修的仙道,只是可惜是个哑儿,药石用尽可却依旧不能开口说话。
相思上仙出名的原因不在于他老爹,也不在于他年纪轻轻成仙,而在于,他娶了个女魃作妻子,当初这个消息散播出来的时候,三界哗然,可是纵使外界压力再大,也抵不过两人情比金坚,好在无极老儿向来讲究一切随缘,倒是没有多加反对,两人得以顺利成亲。
后来听说一仙一魃过的也很是恩爱,羡煞鸳鸯。
过了一会儿,相思从房中出来,递来两包药给宁长闲,接着比划着问她:【你可是刚从那边回来?】
“是。”宁长闲回答。
【那你可有卿梨的消息?】相思模样焦急,比划着的手指头都颤抖了。
宁长闲沉默了会儿,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相思,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相信就不会发生的,你——”
【长闲,你要相信我,卿梨是个好姑娘,万万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何况这世界上的女魃又不止只有卿梨一个,你又怎么偏要一口咬定今日造成干旱的魃就是卿梨呢?】那青衣上仙显得又焦急又愤慨。
宁长闲平静地说道:“相思,不要自欺欺人了。”
玄予跟在宁长闲身后离开了相思上仙居住的院落,他回头看的时候,看到那个青衣上仙颓废又无奈的坐在台阶上。
他看不懂相思的手语,却能看得到他苍凉的身影和他心间近乎绝望的挣扎。
最终,经过玄予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宁长闲同意将他留在身边带他历练,但是也提出条件,倘若无人陪同他自己不可外出。
这种时候,仙门和妖魔之间形同水火,见到了就只想杀之而后快。而她又委实太忙,不能事事都顾及到这个徒儿,最后想了再想,就把自家徒儿丢给了顾乐安。丝毫不管玄予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哭丧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