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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丧的心因琳琅的投怀送抱而蠢蠢欲动,但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应该与琳琅保持距离,姑且不论琳琅会不会将他认出来,即便认出来了,大不了直接把命填给她。眼下,他必须尽快解决手上的任务,好好替琳琅谋划出下半生无忧的打算,他要给琳琅置房产置田地,买丫鬟家丁,最重要是给她物色一户齐全的好人家,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有担当疼老婆的男人。只要琳琅身边有人照顾和扶持,他才能甘心将命还给月海山庄。

理智总能理出头绪,但情感却舍不得松开怀里颤抖的人。纪忘川一狠心,推开琳琅,说道:“不需要你回报,只要好好活着就算报答了。”

琳琅自知僭越老爷,讷讷起身跟在纪忘川身后,跨出了天井的院门。“老爷,可否再给琳琅一点时间,琳琅想去跟爹娘拜别。下一次不知何时还能再来。”

纪忘川泠然点头,琳琅曲膝一福,转进了荒凉的院落。

背影娇俏修长,十年弹指一挥间,让那个肥嘟嘟圆脸的大小姐出落成纤细标致的大美人儿。

肩膀上的印记隐隐作痛,十年来,第一次那么痛,仿佛在肩头上焦灼地燃烧。那是她给的印记,也是她延续给他的生命,只是他辜负了她。

纪忘川记得林紫瑶拼死与他们周旋,掩护着月望山和月琳琅。林紫瑶的剑法玄妙,不似习自中原门派,甚至他对林紫瑶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只是那亲切感一闪而逝。他拖着那把绣衣使的佩刀,看着十几个绣衣使的刀锋围困着林紫瑶,而她最终不敌绣衣使的人海战术。林紫瑶的衣衫被绣衣使用刀割碎成雪,在她洁白的胴体上有一处诡秘的地图,绣衣使都是一群shā • rén不眨眼的修罗,只见手起刀落之间,背心上割裂了一块人皮,皮肉霎时间来不及反应,过了一会儿鲜血喷薄而出。

林紫瑶身上的那块人皮藏宝图落在了绣衣司的手上,这一战得到了崇圣帝大加赞扬,尤其是纪忘川找到了破解灞山灵蛇之法,立下重功,当月擢升一级。他是踩着无数人的白骨,一步步走上了绣衣司主上的位置,手上削铁如泥,shā • rén无痕的无惧刀见证了一切。

月海山庄夜来呼啸,笼罩在一片沉郁凝重的气氛中,这里有一百单七口枉死的孤魂,这里是月琳琅最深痛的绝望。

琳琅走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出来,纪忘川怕她一时执念再做傻事,快步闪身进院,正与琳琅撞了个正着。

她看纪忘川紧张的神色,猜到老爷定是以为自己有寻短见。

纪忘川说道:“回去吧,别把眼睛哭坏了。”

她的口气低沉,哭了一晚上连喉咙都沙哑了。“老爷,您怎么来了,琳琅偷了您的马车,您别生气。”

纪忘川又好气又好笑,偷了马车根本不算应该记挂的事,她寻死觅活才是触动他的大事。“这些都是小事,以后要出来知会我一声,万一遇上什么意外或者又想不开了,我去哪里找你?”

琳琅惘然摇头,说道:“琳琅再不会想不开了,我都想明白了,我的命是许多人拼了自己的命换下来的,就这么死了,太对不起他们了。何况,家仇未报,自尽而亡,实在愧对双亲,他们一定不想要这么没出息的女儿。”

纪忘川眉头微展,说道:“这么想才对。”

琳琅走近纪忘川跟前,伸开了双手。“老爷,抱抱我好吗?您抱着我,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理智让他退后一步,可是情感却定住了他的位置,他踟蹰着不动,琳琅已经上前一步投入他怀里,琳琅的双手爬上了他的腰,就像浑身缠上了藤蔓,挣脱不开,只能彼此依附而生。

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也许才是今生最好的际遇吧。

也许十二岁那年被灞山灵蛇咬伤的时候,直接毒死了,便没有那么多前尘往事的纠葛了。

纪忘川拍着琳琅的后背,轻轻地安抚着。将来的某一天琳琅若是记起他的身份,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一定会后悔曾经向他奉献过自己全部的真心,她一定会后悔!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瞒着她,一旦琳琅知道真相,便是他们诀别之日,他必定锥心之痛,而琳琅还能否安然度过下半生?

琳琅埋在老爷的肩窝,问道:“老爷,您喜欢我吗?”听到琳琅的话,纪忘川猝不及防,悸动的心猛然多跳了两下。琳琅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期待的答案,她淡淡地笑了,含着委屈的弧度。“老爷,您不喜欢我没关系,您应该喜欢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琳琅的确……不配。”

“你是最好的姑娘。”纪忘川温柔地扯了扯琳琅的脸颊,试图把那张苦瓜脸扯成一张天真的笑脸。“是老爷……不配。”

琳琅知情识趣地退后了一步,老爷不喜欢她,也没有当面拒绝她,算是给了她一个天大的面子。“老爷,您真是个好人,琳琅明白了。”

她到底明白了什么,她必定一点都不明白。纪忘川想辩解,告诉她,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为了她放下了半生奔波的事业,甚至甘愿把命给她。可琳琅越是喜欢他,知道真相的时候,越是会把她打击得体无完肤。唯有如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才不至于将来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纪忘川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堵得慌。“等老爷忙完这阵子的军务,在军营中物色些尚无婚配的军官,抑或回长安城替你再去瞅瞅,就说你是我表亲,到时候给你物色一门好亲事。老爷一定会给你准备十八只箱子的嫁妆,保管叫你坐稳当家大奶奶的位置。”

琳琅失望地冷笑了下,可很快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老爷对自己没有那个心,也不愿做登徒浪子,还愿意给自己找好婆家,这还有什么可委屈的。“琳琅谢谢老爷,爹爹和娘亲知道琳琅孤身无依,遇上了这么为我筹谋的好老爷,肯定也会含笑九泉的。琳琅就好好收拾心情,只要老爷替琳琅物色好,不管是谁,琳琅都嫁,哪怕伏低做小都可以。”

纪忘川眉峰冷涩。“胡说什么?什么伏低做小?”

琳琅瘪了瘪嘴,说道:“琳琅是陆府上侍茶女出身,长安城里的好人家看不上侍茶女,真要是以色侍人,至多做个偏房。若真是老爷以权势压人,兴许能做个正室,可到底也是委屈了人家。做个偏房就好,琳琅不贪心的。”

再聪明的判官也理不清儿女私情孰是孰非,何况这判官要拷问的是自己的心,更是无从入手,不知所措。

夜风呜咽成午夜的乱流,一名俊俏的男子驾着一辆平头马车行驶在逶迤的山路间,他的侧脸英挺,双眸凝神着前路,一手执着缰绳,另一手撩开身后的车帘,略微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女子已经入睡,蜷缩成了一个防备的弓形。

他迅速抖了下马缰,骏马撒开四蹄,风驰电掣地飞奔。嘴唇翕动了下,“上来吧。”

一道黑影划破夜空,倏然之间并排坐在了他身边,来人正是绣衣使项斯。项斯拱手行了个简单的礼数。

纪忘川目视前方,语气冷彻。“赶路要紧,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项斯回望了眼车厢,听着呼吸起伏均匀,可见车厢内之人已经睡下。那本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竟然牵扯上了十年前月海山庄的惨案,而且那是纪忘川立下战功的第一个任务。如今,主上为了这个身份尴尬的女子,延误了苦心追踪多年的任务时机,让项斯担心又惶恐。“主上,汇丰镖局出镖已有两日,且此行镖车走蜀中道,我们不去沿途埋伏,反而在此时赶往益州……”

纪忘川瞥眼看项斯。“你在质疑我?”

项斯恭敬道:“属下不敢。”

纪忘川冷笑一叱,他本就是这样捉摸不定的个性,却不知遇上琳琅后,便自动卸下了浑身的刺,只为了拥抱的时候不要刺伤她。“我且问你,汇丰镖局为何此趟表要选在子夜誓师出镖?”项斯被纪忘川一点,心觉有些诧异,纪忘川继续说道,“汇丰镖局一向都是卯时正誓师出镖,唯有此趟镖选在子夜,以杨晨风纵横江湖多年的老谋深算,难道是眼巴巴地告诉别人,这趟镖特别贵重,故而选在子夜审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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