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废物（5）
Gotalltheseemotions,don\tknowhowtofeel
如此复杂繁多的情绪，让我无所适从。
——引自SteadyMe()Hollyn
1
“安娜贝尔，你是我的女儿。所以你生来便拥有一切。”
2
……父亲的教导,简洁又强大,一直这么延续在她的脑子里，构成安娜贝尔·斯威特人生观念的基础。
她姓斯威特,她拥有许多金钱,她理应得到一切。
像父亲那样。
冷酷,睿智，野心勃勃，时刻用卓越的行动力践行着自己的强大……
不听话的棋子就丢弃。
不顺从的宠物就杀死。
没有价值的直接毁掉。
生命与爱完全没有意义。
只有自己、与自己的道路，才是世界中心。
像父亲那样。
……成为和父亲一样强大的人，就不会再在学习、工作、家族、学习学习学习工作工作工作家族家族家族——就绝不会被卷在这些东西里，感到痛苦了吧。
3
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这就是安娜贝尔·斯威特的人生梦想。
她想，等到自己成功的那天，一定不会再感到痛苦。
不会有窒息感,不会对弟弟抱有恻隐之心，不会再望着被父亲掐死的那只小兔子流泪，不会因为自己成绩不够优秀感到有焦油漫上口鼻。
4
因为，父亲说，感到痛苦的人，是可耻的弱者。
她是个骄傲的斯威特。她绝不容忍自己痛苦。
5
而最终，安娜贝尔·斯威特成功地做到了。
她不再流泪,不再崩溃，不会感到任何痛苦，自己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时都会被神似父亲的眼神吓一跳。
她实现了人生梦想,却也不是很开心。
6
这是当然的。
摒弃了痛苦的人，怎么可能领略到与之相反的快乐。
开心，快乐，害羞……
安娜贝尔冷酷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扣上职业西装的最后一颗纽扣。
那些轻浮的东西，与她的人生无关。
最年轻的继承人，最大财阀的掌控者，最富有最有权势的年轻女孩……她有许多许多的头衔，这些头衔的光芒已经闪耀到他人无法企及，她轻松就能站在世界中心——毫无中二意义、切切实实的实话。
她拥有一切。
……哦，按照人们普遍的观念，有钱有权——还差“色”是吧？
那就按照家族潜规则，去雇佣一个能提供性服务的异性好了。
于是18岁的安娜贝尔从百忙之中抽出几小时，翻阅了一些照片，划出了账户上的一串数字。
她便轻轻松松买下了洛森·布朗宁，让这个可能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主动低头，邀请自己为他系上项圈。
7
金钱能买下一切。
她生来就拥有一切。
8
安娜贝尔当然知道，自己的宠物是个多么差劲的家伙。
和他第一次上床后她就拿到了他的全部资料，毕竟，她有必要二次确定他的干净与健康，品格也在考察范围内。
这个男孩拜金，市侩，卖弄小聪明，初中都没读完，十几年混迹于边缘化的小生意里，喝酒抽烟打架样样精通，似乎只有那么一张脸能看。
名副其实的“美丽废物”。
这样在社会底层徘徊的混混成为她的宠物，似乎都是对她品味的折辱。
9
“小姐，我认为您应该换一只宠物养。”
洛森所不知道的是，早在第三次发生关系后，负责监视他的助理尤莉卡就亲自发表了这样的建议。
“他说为了您的小费什么都可以做。”尤莉卡皱眉，“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拜金男，配不上做您的宠物。”
可安娜贝尔翻过那份厚得有些惊人的人生履历，心里破天荒升起点奇怪的情绪。
“他没有犯过法，没有吸|过|毒，抽烟也是学来讨好客户的，本人似乎没有烟瘾——虽然是个差劲的混混，但始终踩在‘好人’这条底线的边缘，所以我不认为这些是缺点。至于拜金？”
“那正好，我恰好很有钱。”
“可是，小姐……”
“而且，他很好看，和他做|爱感觉很好。”
安娜贝尔冷漠地摆摆手，重新埋首文件：“这个男孩作为宠物的功能很完美，那就没必要换。我嫌麻烦。”
10
——其实，都是谎言。
安娜贝尔并非因为这样直白的考虑留下这么一个完全低劣的、在父亲标准里绝对等于垃圾的存在。
她只是产生了一个疑问。
11
这样一个除了美丽一无所有的废物，为什么还能无比拼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12
这与安娜贝尔所认知的一切相悖。
没有骄傲，轻浮放荡，拒绝自控，肆意妄为。
——如果她变成了这样的人，如果她这样玷污斯威特的荣耀，一定会，第一时间割断自己的喉咙。
13
痛苦即是软弱。
谄媚即是耻辱。
与其成为爱哭的废物，还不如去死。
14
安娜贝尔就这样把他留了下来，出于一个不含恶意、异常单纯、触及自己人生观念的疑问。
为什么他还没去死？
——每次看到他的眼睛，她都会忍不住考虑起这个问题。
如果是我这样苟活，一定会去死。
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就算拼上他的一生攀爬，也不可能爬到我所站立的位置。
15
18岁的安娜贝尔这样发问，但她学习沉默与冰冷的时间太久，也不是一个爱发问的人，便一直把这个问题埋在心里。
而19岁的安娜贝尔，因为一个偶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开始和他交谈。
16
语气，咬字，习惯口吻……谎言，谎言，各种各样的谎言……
真是神奇。
一个男孩，能在几小时内，对她说出各种各样的谎言，把她从头发夸到指尖。
……哦，在他们的逻辑里，作为一个年轻女孩，被这样夸奖会感到愉悦？
但谁会对谎言感到愉悦。
好比“小姐真是可爱，我每次与您对视都忍不住亲您”，这无疑是一句谎话。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钱。
而安娜贝尔看着宠物暗含嘲讽的绿眼睛就能解读出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你能别冷冷地盯着我一言不发了吗？这样很讨厌知道吗？你是机器人还是杀手啊？
17
不是机器人，但有点想做杀手。
感觉很酷。
……而你穿电影里杀手的黑大衣也会很酷。
18
于是，洛森在又一次经历雇主莫名冷酷的盯视后收到了一件名牌黑大衣，并接到了雇主“穿着这件大衣和我上床”的奇怪要求。
洛森：“……”
洛森：“好的小姐。”
19
哦。
被捆在纯黑色的毛呢大衣里时，安娜贝尔喘着气想，他肯定超级不爽。
又在心里默默诅咒我吧。
20
但管他呢，还是睡到了。
……感觉果然很棒。
21
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安娜贝尔越来越能勘破洛森的谎言。
很奇怪，很突然，但这不是与生俱来的某种天赋。
因为她总是不自觉盯着他，解读分析他的一举一动，想搜集他身上的所有信息，以此回答自己心里的问题。
洛森·布朗宁为什么还不去死？
洛森·布朗宁为什么有这么多新奇的缺点？
洛森·布朗宁为什么能露出那么轻松的笑容？
洛森·布朗宁为什么这样吸引我——还有——
22
洛森·布朗宁为什么还不来亲我？
——22岁的安娜贝尔·斯威特，每次注视他的绿眼睛时，只剩下了这么一个问题。
23
他很少主动吻她，每次接吻都是她主动要求。
22岁的安娜贝尔很苦恼，她觉得这个问题比她的人生观重要多了。
24
于是，她理所当然，无比冷酷地持续着自己的信息搜查。
譬如当着洛森的面，正大光明翻看他的手机；譬如冷不丁从洛森肩膀后探出头来，正大光明询问他在做什么；譬如直接把他叫过来，命令他上交他的电脑历史浏览记录与存储盘……
洛森很顺从。
他当然很顺从，他是自己的宠物，脖子上的项圈是交易后的代价，项圈那头的绳子就握在她的手中。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反抗，安娜贝尔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内心把这样霸道的自己翻来覆去骂了几千遍。
“好的，小姐，当然可以。您想知道什么？”
——嗯，心里肯定没好话。
25
安娜贝尔对这个宠物的关注越来越多，而她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没谁规定主人不能过分关注自己的宠物。
而且生活就会这么一直下去，他永远都会佩戴着她的项圈，再如何谩骂她都必须在床上抱她，带着骂她蠢货的眼神夸她可爱；
而她永远都有时间解读他成千上万的谎言，观察他隐藏在顺从后的糟糕个性，用他来解答自己心里所有奇怪的问题。
26
“就是这样。”
对面的宠物长舒一口气，仿佛主动撕开了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如释重负。
“这是当年和您签订的合同。而这边，”他推来一叠银行卡，“是我对您多年借款的偿还。您可以数数，这边是账本，没有错漏。”
——“所以，安娜贝尔·斯威特。我们的交易，可以一笔勾销了吧？”
27
生活永远不会是一成不变的。
没谁会愿意永远做她宠物的。
28
安娜贝尔伸手够过文件与银行卡。
她低垂着眼睛，脑子里闪过多年前那只被父亲生生掐死的小兔子。
29
对宠物投入太多的关注是愚蠢，安娜贝尔。
30
“我不同意。”
她抬起头，语气依旧很冷：“你以为，我们的交易是还钱就能取消的？”
“你可真天真，布朗宁。”
安娜贝尔把手里的东西丢在桌上：“钱？我不缺钱。只要我对你还有兴趣，你就不准离开。”
洛森的脸色变了变。
“我以为您是很注重契约精神的人……”
像这样死板、骄傲、重视规矩的女人，绝不可能做出毁约、强迫他人这样低等的事。
洛森怀疑过她很多事，但就是情绪最阴暗的时候，也没怀疑过她会背弃承诺。
他本以为，当自己提出离开，能够很容易地离开。
而不是……
31
“这不是承诺，我们之间，是金钱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