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看到她这般模样,至少印象中她都是温柔如水的,可现在,容颜依旧,目光却犹如一波清池,似无半分波澜;而那宛如梦昙花一般美好纯净的女子,如今却是一身戎装傲然立于不远处,似与那早已深深刻在心间的模样重叠了,又似乎是另一个从未见过面却又感到无比熟悉的身影,一但见了,便会忍不住在心底发问:这个人是谁?为何会如此熟悉?
是了,现在的她,是燕云龙骑卫的少帅——萧珝!
就这样静然相对,我依然嘴角含笑,而她,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我知道,她也在笑,心在欢喜。
可以如此爱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忍不住往她身边又再靠近了几步,却又在三步之遥令自己生生止步,只怕再向前一步,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顾周围守卫的目光,想要将眼前之人,紧紧地拥入怀中了。
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地匆忙瞥了一眼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守在帐外的军士早已不见了踪迹,那如此情状岂非正中下怀?
心中正暗自欢喜,嘴角笑容更深了,难以按捺心中躁动,想要离她更近些,可才踏出一步,却见她狡黠一笑,倒是十分客气地向我抱拳行了一礼,带着些大将的威仪口吻,道:
“高监军有礼!”
气氛有了片刻间的凝滞,我的表情也有些古怪,这两个人太亲密了似乎也不大好,比如向这般正经八百地向对方打招呼,一时间竟完全适应不过了。
我有些尴尬地故作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也抱拳行了一礼,舌头似乎有些打结般言道:
“萧……萧少帅有礼了,今,今日得见少帅风采,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哈哈!”
边说着边无奈地挠了挠腮,我感觉就要装不下去了,不竟偷偷向她使了使眼色,示意这套是否可以能免则免了。
可她却似毫无会意,嘴角那抹淡淡笑意倒久经不散,越过我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阿正,吩咐了一句,道:
“阿正,给你们家公子取件斗篷来披着,都咳嗽了,若是再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
“是!”
阿正听到吩咐倒也不多问,机灵地跑回了自己帐内,没过多久真拽着一件斗篷出来了,轻唤了我一句“公子爷”后,便小心将斗篷给我披上了。
我一脸苦笑的盯着她瞧,也不知我们这位少帅唱得这是哪一出,既然认阿正了,却故意装作不认识我,难不成我哪里又惹她生气了?
不理会我哭笑的表情,萧少帅微微颔首,阿正便十分恭顺地退回自己帐中去了。
再度对上了我的眼,萧少帅转而有几分认真的神态同我说道:
“本帅有正事想同高监军商议,高监军若是方便,可否随本帅一路走走?”
原来是来找我谈论正事的啊?!
我心中不觉暗暗失落,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虽说心情确实有些落差,可也还分得清主次,我知道琬儿这会回营确实是办正事来的,因为请大元帅下令让她回中军大营的人,就是我!
“好,那我们就谈谈正事!”
说着,我边做请字状,既然这回她想公私分明,那现在的她是燕云龙骑的少帅萧珝,而我则是东征大军监军了。
她静静了看了我一眼,两人不禁相视而笑,随即肩并着肩,漫步走着。
今夜稀疏落着小雪,明月也不作美般隐迹于厚厚的云层中难觅踪迹,虽有些严寒,却好在没有刮起大风,在周围柴火堆的引照下,两个人就这般静静地并肩漫步着,倒也是难得宁静与祥和……
自她成为萧珝随军东征后,我们两个似乎已经很久没这般在夜晚安静地并肩闲庭漫步了呢,只是漫步是件很悠闲的事情,可我接下来要和她谈论的正事,可就没这般悠闲了。
我省了那份客套,直奔主题而来,问道:
“少帅,不知冀州现在情形如何了?”
“二万燕云龙骑开赴冀州,冀州刺史韶先闭守不出,如今两军对峙,倒还未正式交战!”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琬儿已经在尽力避免与冀州守军发生正面冲突以免战事扩张,而韶先的态度也证实了琬儿之前所想,韶先坚守避战,一来是忌惮燕云龙骑正士气逼人,想要暂削其锋芒,谋定而后动;二来韶先是想要观望北齐朝堂态度再做决策;
无论韶先出于哪种目的选择了按兵不动,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争取时间的最好机会,冀州不乱,处理起齐都邺城来才会事半功倍。
我微微一笑,随即抱着拳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少帅大帐中卧虎藏龙,我想向少帅借一个人!”
萧少帅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道了句:
“哦?”
“陈氏商会少当家——陈小鱼!”
萧少帅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答话。
我知道她有所顾虑,也知道她定然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可有些话还是得摊开了说才行。
“最近探马来报,邺城附近开始涌现出大量难民,多是从彭城方向来的。如今北齐正直国家危局,兵连祸结,百姓惨遭荼毒,眼瞧着家园被毁、骨肉离散,能侥幸活下来的又能往哪里去呢?都说君王即是百姓之父母,他们最后可以投靠的也就只有他们的国君,齐国都城邺城里住着的那位天子了。从彭城方向逃来的难民越多,也就代表着彭城离失守之日不远了。少帅应该也已经接到了彭城方面的战报了吧?”
萧少帅微微颔首,也颇为感慨的言道:
“冀州刺史欧阳祁不愧是一代名将,在缺兵少粮、毫无外援的情况下以三万人对抗南陈十万大军夜以继日不停地攻城,已艰难困守半月有余了。再照此下去,最多半月,彭城便会为南陈所攻破!”
“是,所以我们必须在半月之内拿下邺城,而且,还要尽可能做到兵不血刃。”
闻言,萧少帅微微蹙眉,有些担忧的言道:
“你是想去劝降?可现在的局势,他们未必会肯降?”
我摇了摇头,言道:
“我们别无选择了,二十多万难民纷纷涌入邺城,这无论是对北齐还是对我们来说,是灾难也是机会,关键就在于谁先安抚好这二十多万难民!”
萧少帅定眼瞧着我,没有说话。
我不禁微微一笑,言道:
“虽然我说‘这二十多万难民涌入邺城是灾难也是机会’这话有些功利,可在我心里,北齐百姓亦是天下苍生,我也想帮助他们,这般说,你心中可欣慰?”
闻言,萧少帅眼角仿佛都染上了一抹笑意,眼神突然多了几分坚定,言道:
“军粮可以尽量挪出一半来,只是想要让二十多万难民平安过冬,没有四百万石粮食是办不成的。想靠朝廷调拨,如今也是心忧儿力不足了,不需要多久便会捉襟见肘;而北齐江北之地的粮食都尽数为南陈所掠夺,其他地域产粮少,想要凑够三百万石粮食,只怕艰难,看来,只能从北齐的米商处下手了!”
北齐因为拥有江淮之地这处最大的粮食生场地,盐铁业也蓬勃发展,故而北齐的米商与盐商是最为富庶的两大商人,而一些无良的米商最常用的手段是勾结一些地方gāo • guān,对百姓在纳税后剩余的部分粮食进行强行的低价大量收购囤积,然后在粮食紧缺之时高价卖出,借此牟取暴利。
如今北齐战事吃紧,这群惟利是图的商人应该早就做好了高价放粮的准备了,想要筹备大量的粮食,找这些米商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我赞赏地点了点头,言道:
“所以,才需要陈小鱼出手,她熟悉商道,更有手段,那些米商想要隐瞒存粮或坐地起价诓骗于她也难,只要由她借着陈氏商会的名号出钱买粮,必要之时朝廷也可以出手干预压价,这样也可以最大限度的为陈小鱼提供支援。只是,这么大一笔银钱,即便陈氏商会富可敌国,也会一朝败落……”
琬儿自是明白我话语中的含义,这一大笔购买粮食的银钱可能都只能靠陈家来支付了,只因举国之战,最耗钱粮,朝廷国库在新任户部尚书王绰多方筹措下,好不易才大致筹足东征所需钱粮,用来供给军需以及赏赐给此次东征的有功将士,这一战下来,北魏可能已经内廷空虚了,也就更不可能有大笔银钱可以从这群贪得无厌的米商手中收购粮食了,这才不得不依靠像陈氏商会这样大的商社来从中斡旋周转,只是此举定会压垮陈氏商会!
琬儿早已顾虑到这层,所以起初并未立刻下达决心,毕竟这是国家大事,却独让陈家承受,所要付出的代价对陈家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若只是个人所需,我绝不会向小鱼开口;可事关天下苍生福祉,二十多万百姓生死,即便是难,我也只能向小鱼开口了。若是陈氏商会因此而被压垮,那我在此许诺,只要有北魏王朝一日,陈氏商会便可屹立不倒,如此,便也算对陈家有个交代了!”
听到琬儿口中如此铿锵有力的言语与大气许诺,这股气势和胸怀,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由衷而生出敬佩爱戴之心来,忍不住躬身作揖。
萧少帅抱拳回了一礼,似乎第一次,我与她是以一军少帅与一军监军的身份,互述对彼此的钦佩之情的,突然觉得,对彼此都有了不一样的认识了。
四目相对时,两人眼中都不禁染上了一抹笑意,随即萧少帅先开口言道:
“你要的人,我借给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出手相助,都一并说了吧!”
知我如她,有如此良朋知己、红颜相伴,我也理当羡煞世人,可浮一大白!
我微微一笑,这般相处让我感觉我们现在的关系与其说像是恋人,似乎更像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了,高辰爱的是萧琬,却和萧珝成了朋友?!
呵呵,个中滋味还是值得玩味的呢!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分量十足的金饼来交到她手里,接着问道:
“看看可识得此物?”
萧少帅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金饼,感觉这只金饼做工精良,而且拿在手中颇有重量,可见纯度极高,当触摸到金饼中刻着的小篆体‘林’字时,她的表情不禁一变,有些诧异地盯着我瞧,似乎正等着我说出这只金饼的由来。
“前日夜晚,一支几十人的商队带着几车贵重的货物想要南下去陈国,却不曾想因货车承载过重,加上风雪天气,沿路积雪厚重,车轮陷入雪坑中难以前行整支商队就困守在了原地,恰好被巡逻军士遇见了,这支商队的主人慌忙间送出了一支贵重的沉木箱,里面就有十只这样的金饼,他们想要以此请求巡逻军士放行……”
而当时负责巡逻的军士便是隶属于二驸马穆宴的手下,如今北魏大军兵临城下,想要携着家底和亲眷出逃的商人可是一抓一大把,只因军中明令禁止搜刮百姓财物,这些下级军士便从这些出逃的商人们下手了,而且商人一般家底殷实,性命攸关,即便遇到这般勒索敲诈之事,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想着破财消灾也便是了,这也就让城外巡逻的军士更加热衷于搜索拦截那些想要乘战乱逃离邺城的商队以便榨取不义之财。
而这次这支商队出手是比以往任何一支商队都要阔绰的,当领队的打开那只雕刻精美的沉木箱子之时,看到里边是十只黄澄澄的金饼时,狂喜有之,可更多的却是恐惧,便急忙派人先将整个商队拦下,然后派人立刻去寻顶头上司二驸马穆宴,等候二驸马做裁决,这也就有了那晚在见到这只金饼后,三驸马同我连夜出了帐营,其实便是去查看这支商队去了。
萧少帅闻言,娥眉紧蹙,没有多问为何军士会拦阻一支商队,只是淡淡冷哼一声,言道:
“这金饼上的‘林’字,是北齐宫廷御用作坊上林院的标志,也就是此物出自北齐宫廷,这般重量十足又做工精致的金饼,也就是只有皇帝才能拥有并下令制造的御用之物!”
我点了点头,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