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菲菲,绿草茵茵;曲水汤汤,琴音悠扬;
记忆中的那抹熟悉景色,不知从何时起,竟染上一层难以驱散的薄雾,如同轻纱帷帐遮蔽,总是迷迷蒙蒙,挥散不去……
只记得桃花树下正襟端坐着一位专注于琴音乐韵的俊逸少年,他不到二十,却生得眉目如画,丰神俊朗,一身儒服,很是飘逸。
他的琴音悠扬飘远,可内中却刚柔并济,一张一弛,极有韵律,沁浸其中,不觉引人入胜。
而不远处的一方草席上,一个才不瞒十二三岁、正埋首读书的小士子,也不觉被这悦耳的琴音所吸引,忍不住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细细聆听。
儒服少年虽沉浸于琴乐之中,可目光却也会时不时往不远处那只知埋首看书的小士子身上飘过,见那小士子已被自己琴音吸引,嘴角也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来。
也正在此时,少年手指扣弦一紧,原本应平顺和缓之宫音,竟被他弹得铿锵有力,大有喧兵夺主之意。
小士子闻声蹙眉,不解其意,便一脸惊奇地回头向身后的少年望去。
怎知这原本就是少年有些戏弄,见自己一招得逞,忍不住哈哈大笑,琴音也便戛然而止了。
小士子这才醒悟自己方才是被戏弄了,见少年笑得前俯后仰,有些恼了,可又颇觉无可奈何,只能撇了嘴,嘟哝道:
“师兄,你方才所奏宫律,其音是否过于高亢?”
其音高亢,便会影响音律之平顺,若是太过,一曲便美中不足。
少年知道自己这小师弟面子薄,不可玩笑太过,忙收敛了笑意,故作几分认真,言道:
“欸,子辰啊,此言恕为兄不敢苟同。夫宫,音之主也,第以及羽;《礼乐》又有云: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宫既为六音之主,推及而论,便如一国之君,君王若不能简在帝心,乾坤独断,那又如何能驾驭百官,统御万民呢?”
好气魄!
小士子心中不禁暗暗惊叹。
“师兄志向高远,心中亦有大谋,故而总能出此石破天惊之语!”
小士子说完,又静静回首,继续埋首于书籍之中。
少年知自己这位小师弟酷爱读书,有时候读起来都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好不易用琴音引得他将目光从那书本中移开,如何能再任他自由?
少年微微一笑,如浴春风,随即言道:
“子辰啊,你我皆为士族子弟,无论功课勤勉与否,将来都能步入仕途。既然如此,韶光易逝,时不我予,倒不如不及时行乐啊!”
确如这少年所言,此时,春光大好,正是约一两位知交好友,踏春赏景,把臂同游,才算不负这番迷人春色。
子辰心知师兄作此及时行乐之言,不过是笑自己过于痴迷于书卷之中而辜负眼前这番大好春光罢了。
子辰笑而不语。
少年见子辰丝毫不以为意,转而故意用几分调笑的口吻,又继续问道:
“子辰如此勤勉,莫非将来想要封侯拜相?”
子辰目光不离书册,只是微微摇头,言道:
“这是师兄的志向,子辰读书并非为了博取功名,只是好读书罢了。将来为官也只愿做一边城小吏,劝课农桑,鼓励生产,教化百姓,也便于愿足矣。”
子辰所言却也出于真心,他本就不愿卷入朝堂之中的纷纷扰扰,更享受现今的平淡安俞。
少年闻言,不禁莞尔一笑,心中十分赞赏自己这小师弟如此安于平淡自守,只是如今身处乱世,社稷倾危,百姓受苦,既然胸中怀有安邦定国之策,如何能独自偏安一隅,不担负起自己应担负的责任,这可不是士大夫所为!
“男儿立身处世,当做一番惊天伟业,方不负来这世间走上一遭,你如此安于平淡,如何对得起师傅对我们的一番悉心教导,苦心期许?”
子辰闻言,不觉微微一愣,心中也已明白师兄的一番苦心,随即笑着言道:
“边城小吏亦能做有利于百姓之事,既然如此,子辰也不算是辜负平生所学了。更何况,当朝太子殿下仁德宽厚,心怀高远,更能选贤任能,礼贤下士,身边又有逸仙等贤臣辅佐,将来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几年后,待到师兄学成出山,以师兄之能,太子殿下定然委以重任,届时名君强臣,定能一扫朝中颓废之气,让北魏有翻天覆地之新气象,子辰即便身在边城,也会师兄感到高兴的!”
少年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子辰啊,子辰,你是否太过小看自己了?!”
子辰抬眼望着眼前这片青山绿水,落花纷纷,顿觉心旷神怡,颇为感慨言道:
“子辰从不妄自菲薄,也不敢多做奢望,而且,我本就无心追逐功业,只是身处其中,无法轻易置身事外罢了。”
少年知自己这小师弟心意已定,也就不再多做强求,一切随缘了……
“明君强臣么?只怕逸仙,做不了那强臣呢!”
少年转而发出这番感慨,如今北魏朝中局势,他亦有自己的一番看法。
子辰微微讶异,忍不住反问道:
“师兄所言何意?”
少年平时随意不羁的神色也有了几分严肃,缓缓言道:
“逸仙过于儒雅温和,而北魏如今局势,非铁腕手段而不能一扫颓废之气。而且如今太子殿下根基太浅,皇权不稳,兼之,朝中权臣环伺,凶如虎狼,若此时不懂蛰伏,蓄势以待,贸然出手,则恐生大变……”
子辰闻言,也不觉心生忧虑,只因为近来听闻,太子殿下十分看中那位寒门学士崔廷佑,意欲用其革新立法,以压制朝中门阀贵胄,而其行其举,似乎都有些超之过急……
少年见子辰突然沉默,也觉不宜在此时议论朝政之事,随即转移话题,笑着问道:
“不提此事了。话也说回来,其他几位师弟都结伴踏青出游了,你怎不随他们一道四处赏玩一番呢?”
子辰不禁苦笑,摇了摇头,道:
“他们并非是去踏青出游,而是到滨水附近去了……”
少年闻言,恍然大悟,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言道:
“想起来了,他们定是去看那位传言中清丽貌美的佳人去了!我还记得,上回子仪带着你们去见他暗自思慕已久的姑娘,却不曾想那位姑娘却对你青睐有加,让子仪对你好生一顿愤懑,难怪这回你不愿去了……”
一提起此事,我便立刻红了脸,忙解释道:
“师兄,此事我已与子仪言明了,也已郑重辞谢过那位姑娘美意,师兄就莫要再以此事取笑子辰了!”
少年哈哈一笑,言道:
“子辰你生得眉清目秀,儒雅俊逸,举止又温和从容,待人和蔼亲切,会有姑娘喜欢上你,不是自然而然之事么?”
边说着,少年又抚琴奏起《关雎》来,边吟唱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子辰听着,脸上有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随心回应道:
“子辰无心于男女之事。”
“情爱之事,本就起自于心,发乎于情,你也并非无心,只是还未遇到那个令你动心之人!”
子辰细细思量其中含义,却总也参悟不透,不觉心生疑惑,不明白若是遇到此人,彼心又该如何为之而动?
不禁出口问道:
“师兄可曾遇到那位令你心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