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卓锦姑娘前往南陈军帐的队伍回来了。
待洗漱完毕后,我在书房将阿正招了进来,令他传令今日幕府休整一日,若有重大难决之事,只将文书送来与我批复便是,其他一概照旧。
阿正领了令,便将此事报予我知晓,道领队徐勰求见。
今日我本不欲见任何人,只是这徐勰是我亲点护送卓锦之人,此行他也算不辱使命,卓锦不但安全到了南陈军帐之中,而彦明策也不出所料收下了此女,结果没多久,南陈国君便以南蛮叛变之名将彦明策召回都城金陵。
彦明策已见疑于陈主,而彦明策本人又是个性耿介,自恃军功,不愿轻易向国君屈服,陈主一招明升暗降,不动声色地便夺了彦明策的兵权。
彦明策既然已离开北伐战场,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北魏收复江淮之地的阻力,高韦行军速度极快,且越战越勇,北齐守将欧阳祁降魏后,高韦顺利接手彭城军务,而后又得冀州韶裴四万人马,共十万大军挥师南下,而代替彦明策成为南陈大军统帅的况长并不是高韦的对手,很快,南陈大军节节败退。
如今江淮战场已经动兵也有半月了,北魏大军正逐步收复寿阳、钟离、广阳三镇,依高韦统兵之能,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克复三镇,将南陈大军逼退至历阳。
思虑片刻后,我还是决定此时接见徐勰,让阿正唤那徐勰来见。
……
徐勰一见端坐于桌案后的我,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脸上红光满面,大有春风得意之状,此行他算是立下功劳,也该他如此得意洋洋了。
“属下参见邺城牧!”
我面带微笑,言道:
“徐文书不必如此多礼。”
徐勰本是我幕府文书之一,早已过而立之年,却因家族势微,自己空有才干却也只能处于低位,一直感叹自己郁郁不得志。
此番护送之任亦是他毛遂自荐,我见他有建功立业之心,几番试探考校,见其文思敏捷,应对自如,也算是个人才,便大胆起用了他。
“徐文书此行不辱使命,高辰定会为你上表请功。”
徐勰闻言,喜上眉梢,和颜悦色,更加恭敬的言道:
“属下多谢邺城牧提拔,今后徐勰也愿为州牧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这意思是想拜我为座主么?
我面上笑容不改,淡淡言道:
“都是为朝廷办事,以徐文书之才,只要肯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相信不需要多久,定然能得朝廷重用。”
我的话亦是在模棱两可之间,徐勰知道进退,怀着感恩之心再拜,言道:
“徐勰便借州牧吉言了,属下今后也定然尽职奉公,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微微颔首,言道:
“很好,徐文书一路辛苦,若是无他事禀报,便先回驿馆好生休息,两日后再回职办公吧!”
徐勰见自己得此礼遇,不禁面露喜色,忙不迭说道:
“属下多谢州牧照拂,定不教州牧失望!州牧对徐勰有知遇之恩,徐勰不敢有所隐瞒,有两件事想要禀告州牧!”
“哦?徐文书但说无妨。”
“属下在护送卓锦姑娘前往南陈军营中时,得见南陈名将彦明策,此人不愧一代名将,气度非凡,对属下送去的几车金银珠宝竟丝毫不为所动。”
闻言,我不仅哈哈一笑,言道:
“陈国富庶,陈主对有功之臣从不吝啬赏赐,而彦明策为南陈立下无数赫赫战功,陈主对其更是恩宠有嘉。几车珠宝,还真入不了彦明策的眼,此行还真是为难你了!”
此中难处,徐勰若无随机应对之策,即便占尽优势,也将功败垂成,严重一点的,极有可能还会丧命,说他此行劳苦功高,却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徐勰不敢言辛苦,都是靠州牧运筹帷幄,思虑周详,徐勰原本还担心这彦明策不会为美色所动,却不曾想,他对这位卓锦姑娘却是另眼相看……”
徐勰这是好奇,为何彦明策明知这是“美人计”,也会心甘情愿地往里跳,而徐勰深知,这个年纪不过弱冠之年的少年,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位南陈名将设计在内,这城府与谋略,实在是令人又敬又畏啊!
“徐文书是好奇,彦明策为何会对一位胡姬动心么?”
我淡淡一笑,随口道出徐勰心中疑惑。
徐勰见我并没有不悦之意,这才大着胆子,恭恭敬敬问道:
“还请州牧示下……”
我嘴角微微上扬,觉得道出其中缘由倒也无妨,便直言道:
“世人皆知,彦明策并非汉人,却很少有人知道,彦明策其实是月氏人。而那位胡姬,也是月氏人……”
徐勰闻言,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这其中缘由,不由得越发感佩这位年轻州牧心思如此缜密,着实令人拜服。
月氏人,可追溯至先秦时代,乃游民部落之一。
公元前5—前2世纪,游牧于河西走廊西部张掖至敦煌地区,月氏人善战,实力强大,为匈奴劲敌。
公元前177—前176年间,匈奴右贤王大败月氏,后又派人杀其王。月氏族大多数率众西迁至伊犁河流域及伊塞克湖附近,原来居住在此地的塞人大部分被迫南迁至兴都库什山以南,成为大月氏。留在河西走廊的月氏人和祁连山间的羌族混合,成为小月氏。
而如今所言的月氏人,便是留在河西走廊的月氏人和祁连山间的羌族混合,即为小月氏。
月氏人同其他游牧民族一般,受到强大北方突厥人的威胁与奴役,随着战争流亡,许多月氏人流亡中原,或被贱卖为奴,或被充作劳力,从军,为民者亦不乏其人。
月氏人虽被迫流亡他乡,可对族人的感情极深,但凡遇到同族之人,都会极尽所能相互帮扶,互助互爱,绝不相负。
彦明策虽已贵为一国大将,却也是月氏人,同族情义,自然无法对那位同是月氏人的胡姬置之不理。
众人都不知道彦明策实乃月氏人,可这位邺城牧却知道,而且显然也是知道那位卓锦姑娘的来历,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出“美人计”么?
这样的谋略与城府,实在是太可怕了啊!
徐勰不觉后背有些发凉,不敢直面这位少年州牧,越发恭敬,垂首抱拳言道:
“原来如此,州牧高瞻远瞩,属下心悦诚服。”
“恭维之语便不用多说了,高辰用人看中实干,多做实事,少些恭维逢迎之人,只要你有才干,高辰定然用之、重之……”
徐勰闻言,知道州牧用人看中才干过于身份,大喜过望,忙躬身言道:
“多谢州牧提拔,徐勰定不让州牧失望!”
说完,徐勰沉吟片刻,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将第二件事情说出,最后还是决定放手一搏,继续言道:
“属下所要禀报的第二件事,便是想请州牧,多加提防恭王宇文贽!”
闻言,我目光不觉一冷,沉默不语。
徐勰似乎感觉到了我心生不悦,为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徐勰连忙解释道:
“州牧恕罪,属下别无它意,只是觉得恭王宇文贽对北齐影响甚大,实乃我北魏一大祸患,还请州牧早做打算才是!”
恭王宇文贽对北齐局势有多深的影响我心知肚明,再加上他能成功劝降彭城守将欧阳祁降魏,只看这一点就可知道这位王爷在北齐老将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分量,可以说,若非有他劝降,老将欧阳祁根本不可能降魏,他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徐勰并没有说错,恭王宇文贽确实是北魏的心腹大患!
可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他徐勰可以擅自议论之事!
我面无表情,淡淡问道:
“那不知徐文书所言‘早做打算’是何用意呢?”
徐勰也不掩饰,再度躬身作揖,简单明了的说了四个字,道:
“斩草除根!”
……
死一般的宁静。
我默不作声,脸上的神情也是变了好几重。
而徐勰一直维持着垂首作揖的姿势不敢乱动,额间开始溢出冷汗来。
沉默了许久,我才冷冷地道了句话。
“非专务,勿多言,退下吧!”
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莫要多言,先下去吧!
徐勰听着这话中并无过多指责,也并无明确褒扬,态度亦是模棱两可之间,虽说如此,州牧也并没有降罪自己,徐勰心中大石,这才落了地。
“喏!”
忙低头称是,随即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
待这徐勰走了,我顿觉伤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间,稍微舒缓下压力。
内室布帘被人推开,一位白衣佳人从中信步走出,那般白衣长裙,绰约身姿,丽影翩跹,瞬时便将人目光吸引而去……
她,依旧美得动人心魂!
见她捧着香茗款款往我这走来,我不禁嘴角含笑,一脸痴痴地望着她,待她靠近了,忙从她手中接过茶杯置于桌案,顺势牵了她得手,又乖乖挪了挪位置,好让她与我并肩而坐。
琬儿这回倒是顺了我的意,在我身边落了座,还任由我牵着她的手,我则一脸傻笑着,目不转睛地痴痴盯着她看个够。
这可是来到这北齐之地后,她第一次穿回女装,也不怪我会如此失魂落魄了!
见我又开始犯傻了,琬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掐我的脸,笑着问道:
“你身边尽是这般名利之徒么?”
这话,倒有些怪我近墨者黑的意思了。
我傻傻地笑了笑,言道:
“媳妇儿啊,你不喜欢这‘名利之徒’么?”
琬儿挑眉,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