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祁挑了挑眉,楚沨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话。许久后,一个衣着单薄,模样狼狈,脸上隐隐带着震撼的兔族亚兽人从屋外的风雪中推门走了进来。
兔子男没办法不震撼。
他记得自己离开这个部落的时候,这边完全不是这幅模样。没有比人还要高大的石墙,没有那神迹一般平整的砖瓦房,什么都没有。顶多只是因为司祁的指导大家学会了制作陶瓷和种植,这点技术放在小部落里或许非常了不起,可放在大部落中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重活一辈子见识过不少东西的兔子□□本不在乎司祁的那点小本领。
可现在呢?
无论是干净的青石马路,还是屋顶挂着的大红灯笼,亦或者角落燃烧着柴火的温暖壁炉、冒着滚滚热气的鸳鸯火锅,没有一样是兔子男曾经见识过的。
即便是他曾经生活在兽神使者所在的部落那么多年,亲眼见证过大陆各地部落奉献过来的最完美最宝贵的宝物,他也从未想过世界上竟然还有这般神奇的存在,而且还是那么多的一口气出现在他眼前。
他真的只是离开部落了几个月的时间,而不是几十年吗?
如果这些东西都是司祁带来的,那为什么上辈子的司祁什么也没有说?
不,司祁其实也是有说的,只是他的功劳全都被伊莱文拿走了……
话说回来,司祁真的是普通人吗?为什么他看起来比单纯拥有强大力量的伊莱文更像是可以指引大家前进的兽神使者?
兔子男思绪混乱,他听到周围的族人与他打招呼,询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他都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大家看他这幅风餐露宿恍恍惚惚的样子,怜悯他的遭遇,没再多问他什么,免得触碰到他的伤口。塞给他碗筷,又给他打了一满碗的涮羊肉与新鲜蔬菜,让他吃。
兔子男看着面前明显是用鲜肉刚刚涮好的肉片,与冬天根本找不到的绿色蔬菜,整个人都懵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被冻傻了,不小心睡着做了梦。否则,他怎么会遇到这么多离奇的事情,看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浑浑噩噩地丢掉那两根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树棍,伸手从碗里抓起肉片和蔬菜放进嘴里。
刚从锅里捞出来的事物有点烫,但是没关系,原始世界的兽人皮糙肉厚,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用餐方式。
他低头吃着那好吃到难以形容的美味,呼噜呼噜吃得脑袋都快埋进饭碗里,丝毫没注意到一旁的族人们正用一种难言以对的目光望着他,看着他从野外刚刚回来,脏兮兮指甲里满是泥土的手去触碰干净的食物,一脸的不忍直视。
那些刚刚来到部落没几天,已经接受了定期洗澡、穿好看衣服鞋子、使用餐具文明用餐的外来兽人,眼睁睁看着兔子男这幅野人般的表现,心里有些不明所以。
他们刚才分明是听见这群狮族的兽人说,这是他们部落里的人,可是这家伙怎么看起来比他们这群外来者还要粗鲁不讲究啊?
兔子男吃完了手里的一碗火锅配菜,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正要再来一碗,忽然看到周围人正在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兔子男心思细腻,两辈子年龄加起来和大巫差不多大,人老成精的他哪儿能看不出这群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的兽人此刻的想法,面上一红,心里头恼羞成怒。
该死的,这群没见识的乡下粗野村夫,竟然用这种目光看着他。明明他才是生活在大部落、见多识广的上流人物!
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打扮,将那乱糟糟的头发梳平、蓬头垢面的脏脸擦干净,便看到坐在他对面的司祁神色矜贵的坐在椅子上,四周人的目光习惯性的看向他,就好像他天生便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一身妥帖漂亮的羊绒衣衫衬得他格外华贵优美,金线缝制出的花纹漂亮到超出了兽人们想象力的极限。就这样轻捧陶瓷碗坐在火锅前,翻滚着的雾气非但没让他显得狼狈,反而有种仙人来到尘世沾上一丝烟火气息的来之不易,让人更加想要珍惜。
楚沨坐在他身边,将切好的鱼片放在火锅中翻滚几下,雪白富有弹性的鱼肉被捞出,光看着都能想象得出那弹滑鲜嫩的丰富口感。
其他兽人们下意识将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堆在他的面前,盖上一层蜂蜜的晶莹蜜饯,撒了一层干桂花的雪白糕点,用鲜花与炒熟大麦泡出来的茶色饮品,与用来擦拭嘴角的柔软洁白纸巾……
即便是上辈子的伊莱文也绝没有司祁如今这般奢侈待遇,可所有人就是愿意捧着他、伺候着他,让他拥有最好最好的一切……
可笑兔子男上辈子竟然因为司祁的兽神使者伴侣身份嫉妒他,觉得他根本不配生活在那般好的屋子里,不应该那么奢侈的享受着过分精致讲究的生活。
可结果,这辈子的司祁离开伊莱文以后,生活过得比上辈子还要好。没有了伊莱文的“拖累”,多的是人愿意让司祁过上好日子,让他可以无忧无虑的享受。
这根本不是司祁喜好享乐,贪图富贵,完全是以他的能力,他本就应该享用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过最完美的生活。
他跟了伊莱文,反而受委屈了!
尤其是兔子男亲眼看着楚沨身为部落里身份最高的兽人,是如何陪伴在司祁左右,替司祁鞍前马后,即便自己不吃饭也要帮司祁将食物准备好送给他吃。
这种珍视司祁的表现,绝对是上辈子的伊莱文做不到的。
甚至有时候司祁还要因为伊莱文的尊贵身份,一个人独自坐在宴会厅的角落,冷冷清清的品尝着桌前的食物,完全被那簇拥在人群中享尽荣光的伊莱文遗忘。
有那么一瞬间,兔子男甚至差点觉得,司祁抛弃了伊莱文以后,下一个找到的人比伊莱文更好!
伊莱文如果不是兽神使者,作为一个伴侣,他根本不够格……
他甚至还频繁的出轨。
兔子男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不想承认自己的选择做错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告诉自己,就算楚沨表现的再好也没用,他们这群人马上就要死了。
为了防止司祁再次崛起、从他身边抢走伊莱文,又一次成为伊莱文的伴侣;为了确保伊莱文会像上辈子一样,成为大部落的族长,成为至高无上的兽神使者……
他必须要灭了这个具有威胁的部落,替伊莱文、替自己,铲除所有的障碍!
想到这里,兔子男赶紧给自己重新打了一碗食物,快速吃完。又借口上厕所,打开门偷偷跑到井水边,摸索出藏在腰侧的药粉,迎着屋外呼啸而来的寒风,小心翼翼将它们取出来,倒入井内。
就在他打开用兽皮包裹着的药囊,准备将里面的东西倾泻倒出的时候。一块横空打来的石头借着风势猛地砸在他的手腕上,将那药囊打飞。
随后,接连几道怒喝声从不远处传来,数道人影飞快逼近,直接将他整个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兔子男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然后,他被人强行拉了起来,两只胳膊扣在身后,脑袋被抓着拎起来,强行让他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兽人。
楚沨冷着脸道:“你果然是回来意图陷害我们的间谍。”
抓着兔子男的几个兽人怒不可遏:“你太过分了!我们记挂着你是我们的族人,把你请进部落里生活,给你温暖的屋子避雪,送上最好吃的食物让你填饱肚子,可你竟然这么对我们!”
“族长说北方来了大部落要攻打我们,而你之前去的就是北方的大部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突然出现在这里——你竟然为了那群认识不过几个月的外人反过来要杀死我们!”
“你刚才往要井里头扔什么东西?是不是毒.药!!你太邪恶了!!”
兔子男心乱如麻,细细的胳膊给一群人高马大的兽人按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下意识撒谎说:“没有!我没有!我也是被逼的!我不想这样的!”
“那不是毒.药,只是mí • yào,伊莱文被那群人抓住,如果我不配合他们行动,他们会杀了伊莱文!我也是没办法的呜呜呜……”
他哭得实在是太凄惨了,一张脸暴露在寒冷的冬夜,雪花打在他的脸上,他的泪水很快结成了冰。加上他原本就衣衫褴褛的从森林里一路跋涉过来,狼狈不堪的样子看得很有说服力。
兽人战士们面面相觑,有点拿这个柔弱哭泣着的亚兽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楚沨阴沉着脸不说话,俯身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药囊,命令说:“把他带过来。”
于是一群人连忙架着他重新回到了大家聚餐的大厅,好些兽人惊讶看着兔子男哭哭啼啼撕心裂肺的模样、看一群兽人抓着他,忍不住说:“怎么了这是?”
“你们干嘛欺负他啊?”
楚沨冷着声道:“他勾结外面的大部落,试图往井里投.毒害死我们!”
这句话一出,原来看向兔子男还很是心疼的兽人们立马不说话了,眼神顿时变得狰狞。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真是看错你了!”
大厅里响起了吵吵嚷嚷的骂声,在一旁吃着火锅的外来大巫放下碗站起身,从楚沨那里接过药囊看了看,很快做出结论:“是能让人快速睡着的mí • yào!”
这下证据确凿,众人更加愤怒了。
“安静。”楚沨喊了一声,群情激愤的众人下意识闭上了嘴,楚沨对兔子男说:“你既然选择了mí • yào,迷晕我们所有人,总不可能打算一个人对付数百个人——那群和你勾结在一起的家伙现在在哪儿?”
“我真的是无辜的!我没想和他们勾结,我也是被威胁的!”兔子男哭红着眼争辩,“我和你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为了外人去害你们——”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所以我一直在给你机会,等着你和我们坦白,但你却选择什么也不和我们说,偷偷跑到井里tóu • dú!”楚沨冷厉的目光盯着兔子男,看得兔子男浑身发颤,竟有种在对方目光下赤身裸.体无处躲藏的战栗感。
“这是最后的机会,告诉我他们的下落!”楚沨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刀,锋利反射着寒芒的刀尖架在兔子男的脖颈上,擦出了一条血线。
兔子男不知道这个银灰色看起来好似装饰品的东西是做什么的,可被那冰冷的金属抵在脖子上,肌肤上传来阵阵刺疼感,让他下意识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
他的身体因为恐惧不自觉颤抖,泪水哗啦啦的流下,眼看着一群人漠然着脸注视着他,内心的无助升到极点,只能颤声说:“我,我说,不要伤害我!”
楚沨面对眼泪无动于衷,兔子男只能哽咽着说:“他们,他们在部落外,等着,等着我把mí • yào投放到井水里送给你们喝以后,在半夜潜入部落里。”
一边说,他一边抹着眼泪,哀求大家:“我和伊莱文都是无辜的,我们被他们突然抓起来,什么事都不知道!昨天他们突然找到我,让我听从他们的安排照做,否则就杀了伊莱文!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伊莱文,伊莱文想必和我一样,什么都不清楚!”
“之所以选择我,肯定是因为我是亚兽人,比兽人更加无害、更方便把水端给你们喝!真的!你们要相信我啊呜呜呜……”
兔子男说着说着说不下去,双手捧着脸,水珠从他的指缝里落出来,身体瘫软的跪坐在地上,看起来格外可怜。
楚沨不满地皱了皱眉,继续逼问:“他们在外面?什么时候来的?具体在哪里?人数多少?”
兔子男藏在掌心下的眸光闪烁,呜咽的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全程被他们抓着,哪儿有机会查探这些事情呜呜呜呜……”
许多兽人亚兽人心思淳朴,没那么多坏心眼,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看他哭得这么伤心,立马觉得他肯定是真的被逼急了,走投无路才会这样,心软的说:“好了,你别哭了,我们都知道了。”
“你受了很多委屈吧,放心,回到部落里就没事了,我们会保护你的。”
兔子男哭得正起劲,突然听到这些话,哀嚎着的嗓子不自觉滞了滞,表情也有些空白。
有的事情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算是再怎么自私自利的家伙也会遭不住。
他不敢去想象自己本来想杀的人,就是面前这些关心自己、安慰自己的人,低垂着头,哭泣着说:“我,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楚沨对此无动无衷,不让任何人去触碰兔子男、或者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对一旁的兽人战士说:“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和任何人接触,不能让他做任何可疑的举动!”
说完,楚沨皱了皱眉,对外来的几位大巫说:“你们分出来几个人去把他关押起来!”
让部落里的兽人去做这件事,难保那个狡猾的兔子男说些什么花言巧语就把人给骗了。
外来兽人不认识兔子男,出门在外只听从大巫的命令,想必做起事情会更加冷硬果决些。
大巫们纷纷点头:“没问题。”
说完各自点出一两名兽人出来,让他们去把兔子男抓起来。
兔子男见状心中焦急,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一脸委屈的注视着楚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司祁突然说:“让他走吧。”
楚沨一惊:“什么?”
兔子男一脸狐疑的望着坐在位置上缓缓品茶的司祁,心想司祁该不会是对伊莱文旧情未了,听到他说如果任务不完成敌人就会杀了作为俘虏的伊莱文,这才打算放他走的吧?
司祁:“不管我们有没有中招,躲在部落外的那群人都会和我们对上。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已经昏迷,大摇大摆潜入部落,然后被躲在暗中的我们埋伏。”
一群兽人们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理解司祁这段话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一脸振奋的说:“原来还能这样!”
“司祁实在是太聪明了!”
“我都想不出还有这么巧妙的办法!!”
司祁:“…………”
司祁哭笑不得:“把他放走,不管他会不会和敌人通风报信,敌人都会看到门开之后,有一瞬间的放松警惕。”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刻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兔子男,似笑非笑:“到时候,你选择出卖我们向他们示警、还是闭上嘴什么也不说,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