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公府,换下了锦袍的卫蔷坐在书房里,她回想了一会儿自己今日在九州池的一言一行,沉声说:
“圣人要借西域商道之事削弱世家,我以真做假,他却想以假做真,真真假假,倒是给了我们机会。”
她对卫清歌招招手,小姑娘立刻从怀里掏出了紧紧捆住的一卷羊皮。
这羊皮乍看寻常,展开一层才让人察觉它极为轻薄。
最后整张羊皮卷开在案上,还有小半从三面垂了下去,而羊皮上所绘的便是城池山河,细细密密延伸开来,不仅有他们身处的大梁,他们所来的北疆,南面有南吴、南越直到大理、崖州,北面也直通蛮族、乌护……密密麻麻的地图上,满朝世家寒门连着皇帝斗到不可开交的大梁,不过是不大的一片地方。
当然,此时的北疆更小。
“去岁定远军北出胜州,从胜州到丰州都已在我们手中,我要对世家所说的边市,就在丰州。”
卫行歌四年没有回北疆,也被这地图所涵幅员与细致精密所惊,忍不住问道:
“元帅?这图?”
卫蔷喜欢看他这惊讶样子,笑着说:“这是参照予歌的前朝默图,加上林家相助,乐莘父子历经六年所绘。”
对于卫行歌来说,当初卫蔷决定精制地图只是一件不知何时会有效用之事,如今看见实物,他心中只剩叹服。
“元帅,一见此图,我立刻觉胸中开阔,东都虽大,在这图上也不过方寸之地。”
“东都本来就是方寸之地,这偌大天下,只看一处,哪里都是方寸之地,一城虽小,一人更小,万不可因这图而轻视一城之地。行歌,你来猜一下,我真正想要开边市通商之地在何处?”
卫行歌细细地看着这张地图,手指下意识在北疆所在之处摸了两下,才慢慢看向西侧。
“元帅一直想攻羌人,莫非是想在灵州与薛大将军携手开边市?”
听他如此说,卫蔷笑了,是卫行歌很熟悉的笑,他小时候背错了书,卫蔷会露出来的那种笑,有点取笑的坏,又有点无奈的慈爱,其实她也没比卫行歌他们大几岁,平时像个师长,笑起来就像个姐姐。
此时她笑着问:“行歌,你胆子怎么变如此小了?”
卫蔷的手指点在灵州,然后一路往西,最后落在了一处。
看着她的动作,卫行歌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耳边只听她缓缓说:
“羌人之西是甘州乌护,没有甘州肃州,没有玉门关,又算哪门子的通商西域呢?裴侍郎信中提到玉门关于他乃是指代,于北疆则是必成之事,他怕是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女儿可能真去了玉门关。”
卫蔷的说笑声中,卫行歌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在这刹那,他甚至不敢去看卫蔷的脸。
若要玉门,必取甘州,若要卫蔷想要甘州,则西北宥州、夏州、灵州、盐州四地要先归入北疆。
镇国定远公,她之所以能权势滔天手握北疆十余州,是因为她的手中有先皇所赐的“征地令”,凡是她从外族、敌国手中打下的土地,在她活着的时候就是她的,不向朝廷纳税服役,北疆便是如此一州一地被她打下来的。
这是她以血和命从先帝手中换来的。
可西北四州,它们本就属于大梁。
它们、它们如何会归于北疆?
又或者朝廷能放任定远军西出四州之地将甘州肃州打下来?坐实定远军占据大梁之西,他们肯么?
若是不肯,元帅会如何?
风吹动了放在窗楹的书页。
书展露与人看的那一页有什么?风流从容,行事不羁,忠肝义胆,贪财好色。
被风吹露了一角的下一页又有什么?
为什么只有一角,却让人嗅到了浓浓血气?
其实,这并非卫行歌第一次觉察自己元帅心中深深掩藏的尸山血海,四年前逆王之乱,四位王爷领兵围攻东都,定远军挥师南下平叛,刚过太原,他们便被与逆王联手的世家阻在了路上。
那时,着甲执刀的元帅听闻东都城破,逆王围困紫微城,是笑着的。
时年还不到十八岁的卫行歌没看懂这个笑,只是被留在了东都之后,他一面广结善缘,夸赞定远公的一颗忠心,一面忍不住用一种毫不沉溺的目光看着东都的繁华万丈,再在心中猜测,此地何时会变成万丈焦土。
看见东都冲天火光,元帅会笑么?
卫蔷并未留意卫行歌在想什么,她又看回了自己治下的麟州和云州等地,说道:“长远之事暂且不议,既然通商之事进展比预想中还要顺利,接下来就是我们从世家手里挖钱挖粮挖人的好时候,我还等着用世家的钱粮助我重建丰州城防。”
她说得随意又俏皮,把一旁的卫清歌给逗笑了。
卫蔷看向小姑娘,说道:“清歌你传信回北疆给云州麟州两地民事司和建城司,春耕收尾之后屋舍建设之事必须加快,库房也要加紧,要是有不便之处,让林管事协同,总之,一定要快。此次我借着通商之事要人,那些世家女子我是绝不会放过的,她们少年便要离家远行,到了北疆必是身心俱疲,正是我们以诚相待,将人带心一起留下的好时候,具体留人之法让越管事和若歌一起想办法,给我个章程让燕歌带来就好,这是其一。
“其二,做戏做全套,丰州要做大兴土木之态,向太原定州等地传出消息,就说土石木料有多少,丰州便收多少,此事让越管事和林管事商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