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一脉祥云铺展开来,顶层是一轮皓日。停尸间中却人人都是一副“黄沙盖脸,尸骨不全”的落魄状,尤其是郑晴,便与五雷轰顶没什么两样了。
一直到刘东明把陈粲送走,她还魂不守舍的,道:“天哪!”
董瞬忍不住点了根烟,看着她,道:“你信她?”
郑晴道:“我……信。”
显然是犹豫的,不果断的信任比怀疑还可怕。
董瞬斟酌了一会儿,道:“她说的有理有据,看来是打定主意我们拿她没办法了。”
郑晴道:“所以,即便人是她杀的,也没有任何证据。”
董瞬不由的烦躁起来:“是,除非……”
郑晴紧张了:“除非什么?”
董瞬道:“除非孙尚慧复活。”
郑晴:“……”
孙尚慧复活是不可能的,但是邓金全还活着。据调查显示,此人懦弱胆小无能,稍稍恐吓一下,也能问出点什么来。
正在安抚陈粲的刘东明收到一条信息:拖住她,我们去找邓金全。
他差点把手机砸在高架上,很是不理解为何董瞬还不放过陈粲。作为一个有威望的警察,不去办正事,不仅揪着小姑娘不放,还任由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真正是欠打了。
但合作多年,何况董瞬还是他的上司,他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
红灯路口,扭头看了看听歌的陈粲,突然出声道:“你这个年纪也喜欢听朴树啊?”
陈粲低着头酝酿了一会儿,忽然狰狞的笑起来对着他,道:“我已经活了两百年了……”
刘东明显然没有防备,冷不跌吓了一大跳,若不是后面的车催促,他的思维都要停止运行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她那句话,话中有话。
音乐继续响着:“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陈粲笑着望向窗外,识相的道:“我们去商城看看吧,刘警官应该没有怎么逛过,我可以带你去见识见识。你有女朋友吗?”
刘东明怔住了。
陈粲道:“我是说,刘警官要是有女朋友的话,七夕节快到了,我可以帮你挑礼物。”
刘东明摇头,等他发现时后背已经全是汗渍。
明明是善解人意的女孩,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可怕。
陈粲道:“先找个地方停车吧。”
刘东明冷汗津津,停了车后借口上厕所给董瞬打了个电话。
听完经过,董瞬并不惊讶,而是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千万不能让她有机会跟邓金全联系,知道吗?”
刘东明手心也湿了,道:“嗯!”
出去时,陈粲乖巧的等在入口处,恰当有度的微笑。
抖了抖湿透的半袖,他走过去,道:“你要买什么?”
陈粲扶了扶眼镜,道:“去吃冰粉吧,有一家冰粉味道特别正,我请客。”
刘东明想回绝,陈粲却已经走了,向他摆手,道:“刘警官,辛苦您跟着我了。”
开车的孔劲觉得头顶冒火,抱怨着一脸平静的董瞬:“董哥,您这过分了吧,把人家一小姑娘当犯人看待,会给她心理造成压力的,万一得抑郁症了怎么办,现在的女孩子……”
想了想,强调一遍:“尤其是陈粲那样的,都很敏感,你做了什么她清楚的很。”
董瞬翻看着记录簿,漫不经心:“嗯。”
孔劲半天说了个寂寞,不服气了:“郑姐,你评评理吧。”
郑晴大学辅修过心理学,虽然不精,但看人还是有80%的把握,她总觉得陈粲变化很大,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她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
天真说白了就是蠢,不会掩饰自己。
和刘东明进了冰粉铺的陈粲这么想着。要了两份红糖冰粉,面对面坐下。不论姿势还是表情都很适应,仿佛对面坐着的是一棵大白菜。
‘大白菜’刘东明倒是被她盯出一身的难受,轻咳了一声,道:“你常来这里?”
陈粲点头:“很久之前吧,这里还不是商业区,跟我奶奶来过。那时候这里也有一间卖冰粉的铺子,是个老奶奶开的,和我奶奶是好朋友。”
刘东明道:“啊?”
陈粲道:“当时家里穷,奶奶就做好几张烤饼给那个奶奶,然后换一碗冰粉。”
刘东明道:“她们不是朋友吗,要是没钱的话可以……”
可以不给。
陈粲顿了片刻,突然一下子笑了出来,道:“你知道那时候这里有好多小混混,天天来这儿蹭吃蹭喝,有时候还会打那个奶奶,我们知道她不容易,根本没赚到钱。”
失礼,失礼,大大的失礼!!!
刘东明从小学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候。
陈粲看着做冰粉的店主,是个前凸后翘的美女。
感叹似的道:“后来有一回,我和奶奶来时正好碰上了他们,然后……”
刘东明双唇颤抖起来:“然后怎么了?”
陈粲眼神倏忽变冷:“然后他们都失去了最重要的器官,你猜是谁干的?”
刘东明:“……”
天气说变就变,万里晴空一下子阴雨森森。
刘东明听见矛盾的内心,感到悲伤的云浪,“谁干的?”
陈粲已经收回冷森的表情,笑盈盈的道:“当然是这一片英明神武的警察啊,他们可英明了呢,打的那几个人要死要活的,再也不敢上这儿来了。”
刘东明道:“那个奶奶后来怎么样了?”
陈粲皱眉,道:“刘警官认为在什么情况下警察会出手那么重?”
刘东明道:“他们杀了……”
陈粲若无其事:“是啊,那个奶奶因为先给我们做的冰粉,惹怒了那几个小混混,他们就打奶奶,然后我看到了很多鲁迅先生说的看客。”
“唔……通通该死!”
刘东明脊背升起凉意,决定回去查一查那件案子。
安定区离城郊不远,名副其实的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贫民窟。地下室、临时搭建的次房,违章建筑、拆迁房数不胜数。一般住户都是在此地土生土长的,唯一一群外来人便是在城区工作的农民工。
董瞬按地址找到了邓金全家,让孔劲去敲门,孔劲眉头颤了颤,道:“这还敲门,我都害怕碰一碰整个房子都塌了。”
董瞬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说话注意些。
孔劲沉下气来,以最适当的力气敲门,门顶的土块登时跌下来一半。
邓金全接到电话后一直惴惴不安,但又没胆子跑,便一直在屋里等着。敲门声虽小,他却听得仔细,当即跑出来,开门时手又顿住了。
董瞬从巨大的门缝中看到了满脸胡渣,一身补丁的中年男人,冷声道:“开门!”
邓金全怯了,连忙将门打开。
三个人哪哪都体面,站在门外。
邓金全竟然感到一股羞愧感,或许是懂一点知识的人的通病。
董瞬道:“邓金全?”
邓金全点头,侧身给他们让路,浑浊的眼:“是,是,是我……”
三个人进了屋。
邓金全战战兢兢的低着头,听董瞬问道:“陈粲后来有回来过吗?”
邓金全如实回答:“没有了……”
屋子勉强能住,中间因为漏雨,出现一个大坑。
董瞬道:“你和陈粲关系不错?”
邓金全道:“是,阿粲很懂事……”
“是真懂事?”因为有的孩子会聪明到以懂事来博取大人的怜爱。
“真的。”
邓金全突然挺直腰背。
董瞬继续道:“高利贷还了吗?”
“还了。”沉重的两个字。
“哪来的钱?”
“……阿粲求沈先生给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又有了新的疑惑,郑晴最先道:“你把陈粲压给放贷的了,她还愿意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