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荀回到房间时,容与已经趴在床上睡着,露出半张脸,细致嫩白的皮肤透着殷红,唇瓣被压得嘟起来,呼吸沉闷,想来是趴着睡不舒服。
两只碗放到破旧的床头柜上,应荀坐到床边,小心翼翼伸手把他额头发丝别开,静静望着这张脸好一会儿才轻声叫人:“容容,容容,起来吃午饭了。”
“别吵。”
睡迷糊的人抬手拍过去,推开恼人的手指,顺着落下来,恰好压在应荀手臂上,粗糙的茧带来的触感非常明显,应荀抓着容与的手翻过来,关节处、掌心几处黄色的厚茧出现,虎口位置还出现了三个小泡。
应荀轻碰,痛得梦中的人轻哼一声,呼吸急促几下,才慢慢恢复。
眼眶不由发红,粗糙的手覆在脸上,感受那钻心的痛,好一会儿,应荀情绪才缓过来。
“容容,起来吃午饭了,吃完再睡。”这次应荀加大声音,还轻轻晃了晃容与的肩膀,这下总算把人晃醒了,也得到了容与一个怒瞪,应荀伸手揉揉他脑袋,轻笑:“醒了,快起来吃吧,我给你煎了鸡蛋。”
容与虽没说,应荀知道他很馋肉了,可容家的经济有限,肉那是一个月能吃两回已经很高兴,平日最好的饭食就是煎鸡蛋。
容与一听,双眼果然亮了,虽努力压制嘴角的笑意,还是泄露了出来。
应荀知道容与脸皮薄,移开目光,把人扶起来,没想到看到胸前一身汗。
应荀攥起眉头,看来房间的冷度还是不行。
容与伤到尾椎,坐是不能坐了,也不可能趴着吃,只能站起来,这样虽有点不舒服,但还能接受。
应荀一手扶着他,一手端着鸡蛋,容与端着粥,扒一口粥,夹一口鸡蛋,每当鸡蛋含在嘴里时,就会幸福地眯起眼。
应荀看得心里又酸又痛。
容家因为粮食有限,中午不吃干饭,单吃粥不饱肚,都会煮一锅红薯并着吃。容与是病号,今天中午应荀给他弄了两碗沥干水的粥,吃得容与非常满足。
“嗝,会没米吗?”容与吃完后,这才想起。
“这不是你担心的,会让你吃饱饭的。”应荀可没忘记他回来那天,因为把容与的早餐占了,这小孩是怎么瞪他的。
“嗝,我本来就能吃饱,嗝,你来了才没吃饱。”容与对容家有多少田,多少稻谷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一人一年要吃多少米,也不知道这点田够不够吃,但从日常家人的用米上看,容家的粮食非常紧张。
“这不饱得打嗝了?”应荀取笑他,把人紧紧扶不住,不让他赖到床上去,刚吃完就趴桌上,对胃不好。
“嗝,我想躺。”容与烦躁推应荀一下,没推动。
“别动,再站一会。”应荀伸手给容与拍拍后背,让他顺气,这嗝打得他都难受。
“尾椎痛。”容与咬牙,他都想踹他一脚了。
“好,好,躺吧!”应荀也怕让他站久了,对尾椎不好,把人扶上床,“正面躺着会不会很痛?要不正面躺一下?”
“不要,很热,出汗想动都动不了。”容与拒绝,他趴着还能挪挪上身呢!
容与躺下,避开被子之前已经湿透的地方,趴着打个哈欠。
应荀看着湿透的棉被出神,他记忆中有两个容与,一个是活在妈妈口中的容与,矜贵、小任性、爱笑,喜欢妈妈,是一位神采飞扬的开朗少年,还有点小龟毛,别人不许动他的东西,任何东西只要有一点点的瑕疵就扔掉,衣服也要穿最好,鞋子要国外的。
他活得肆意,却从没有天会被打入谷底。
应荀刚认识他时,他还会任性,会耍脾气,可那三年,不知不觉中,他变得隐忍,眸子的光彩暗淡下来,变成站在角落不再开声的少年。
容与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外面蝉鸣声也没能叫醒他。
曾经的繁荣与他无关、后面的苦痛他也不用再经历。
这样就好。
应荀把碗收了,回到大堂屋,只剩下应家两位长辈,奇怪看一眼,院子也没人。
“刚才有位邻居叫走他了。”应爸爸解释道。
“嗯!”应荀拉张椅子坐到两人对面,神色沉稳,想着怎么开口,才能让这两位回去。
“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你为什么坚持回来。”应爸轻叹一声,一开始来接应荀的时候,他并没反对,却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星期,突然就爆发了。
“因为我在这里长大,”应荀回道,抬起头望着应爸和应妈,他有一句话早就想问了,上辈子就想问:“容容在应家生活了十四年,他舍不下你们,你们为什么舍得下他,把他强行送回来?”
“你,”应爸没想到应荀会问这个,气恼道:“这是大人的事,更何况你们两人本来就换错,换回来不是应该的吗?”
“血缘吗?”应荀喃喃自言,嘲讽一笑,就为了这个,舍下十几年的感情吗?
“不是,妈妈也不想把小与送回来,但……”
“好了,不用跟他解释。”
“你收拾一下,跟我们回去吧,爷爷过两天就出院了。”应爸眉头紧拧,硬声道。
他对这个儿子很无力,可以说不知道怎么相处。特别是在一个多星期前,感觉整个人气质都变了,那双眼睛深沉得望不到底。
应荀摇头:“我不会走的,我要留在这里。”
应妈妈一惊,忙道:“小荀,你别吓妈妈,这里、这里你连饭都吃不饱,怎么适应?而且,而且……”
应荀笑道:“我前十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没什么适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