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的这座礼堂见证了好几代诺兰侯爵的婚礼。
贵族是允许一夫多妻制的,反正特权跟着爵位走,女贵族也可以一妻多夫制。
可能因为祖先起了个好头,时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情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
照理说这样的贵族应该非常招人喜欢——毕竟有钱有权,有貌有才,还专情,后院从没有失火的时候。
但再加一条属性,就变得无人问津了。
那就是死得早。
礼堂内本来有时家几代侯爵和夫人的结婚照,挂在一面墙上,一家人整整齐齐。
按照家族传统,时寒也该在这里办婚宴,但他早早地就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时寒不想挂在墙上,所以他要打破这个传统。
他想在私人岛屿上举办婚礼。
战死前,时·行动派·寒已经购下四百多座岛屿。
奢侈是奢侈了点,但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要是留有遗憾,估计来不及结第二次就要跟祖先们挂在同一面墙上了。
侯爵名下究竟有多少财产和土地,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没想到一场上流社会的晚宴,最开始不是由东道主致辞,而是让小皇帝当场升堂。
其他贵宾,包括向致远元帅在内,都饶有兴趣地看着斯里兰领主当众处理“家事”。
沈念这事儿做得既不讲究,又不体面,完全就是把时寒的脸面按在地板上摩擦。
时寒一时间甚至想不通,为什么他那么多老下属会产生沈念对他情深意重的理解,并以此为由,效忠沈念。
但凡这帮人长点脑子,就应该看得出,沈念要真把他当成一回事,压根不会这么做。
不长脑子的下属不要也罢!
难道还留着过年么。
时寒暴躁地想着,随着周围的贵族一起,逐渐向闹剧的中心靠拢。
走了两步,又想起南若瑜,于是倒回去把人牵在手心里:“别离开我的视线。”
他不会再把南若瑜丢下了。
南若瑜又端了一杯白葡萄酒。
楚明远脱下了厚重的披风长袍,坐在软椅上,双腿自然下垂,黑色的军靴刚刚好能踩到地面。
就听马尔博罗继续表演:“要不是为将我那堂弟的私人星球从星盗手里收回来,我也不至于离开古德拉斯堡!”
古德拉斯堡是穆尔列斯星的行政中心。
时寒血压又上升好几度。
辈分上他们算是远房堂兄弟,年龄上却差了三十一岁。时寒在世时,马尔博罗只敢称呼他为侯爵阁下,现在倒是敢在小皇帝面前以叔辈自称。
楚明远啊楚明远,没事就知道跟我横,怎么我一死,谁都能跑你跟前来蹬鼻子上脸。
他如此想着,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察。
小皇帝冷着脸,情绪明显很不愉快,道:“马尔博罗爵士,你既然离开古德拉斯堡,亲自出面,想必是大有收获了?”
“那当然,小……殿下!”马尔博罗脸皮再厚,也很难在一群龙骑虎视眈眈下管小皇帝喊一句“小侄子”。
或许因为这间礼堂挂着历代侯爵的照片,马尔博罗刚进来那会儿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仿佛时寒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用那双漆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只是因为那只鲛人吧,马尔博罗心想。
漂亮得足以让人生出侵|犯的念头,尤其是还生了那样一张脸……
马尔博罗觉得□□有点紧,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小皇帝颔首,好整以暇道:“说来听听,爵士。”
马尔博罗的说辞早就准备好了:“小殿下久居深宫,对边境星域的情况是真的不了解啊,那里星盗猖獗,常年盘踞着四支星盗舰队,他们不断滋扰宜居星,因为您年幼,这些匪盗甚至不将您放在眼里!”
他说到这里特意停下来,看了看楚明远。小皇帝面沉如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暴怒。
马尔博罗心里“咯噔”一下。
“继续说。”楚明远淡淡示意道。
马尔博罗能明显感觉到楚明远的不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穆尔列斯星系与流浪星带接壤,在星盗横行的星域里,通常都少不了与当地统治者的某些肮脏交易。
用有限的时间来处理无限的政务,就必须分主次轻重。侯爵日理万机,没有精力管他们,只要马尔博罗不把事做得太明显,斯里兰之刃一时半会儿砍不到他头上。
但诺兰侯爵一死,悬在头顶的利刃消失,马尔博罗胆子就渐渐壮大起来。
曾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星盗,如今早就靠钱洗白,拥有了双重身份。做星盗时他们在边境来去自如,做商人时他们贩卖兽人、奴隶甚至拐|卖人口,连星系法律明文禁止的迷|幻|药,他们都有销售渠道。
“诺亚方舟”是星盗最可靠的渠道,而作为穆尔列斯星的领主,马尔博罗则是星盗的保护伞。
这些年他可没少从他们手里收取保护费。
小皇帝的态度,让马尔博罗一度以为,楚明远对这些都一清二楚。
但转念一想,绝不可能。
星盗是马尔博罗家族的摇钱树,他们每年也得定期赋税和上贡,尽管中间肯定有偷漏克扣,但穆尔列斯星系是斯里兰一个相对贫穷的星系,主要收入来源就是星盗!
贵族的利益从根本上来说是一致的,诺兰侯爵都没能动的一块铁蛋糕,小皇帝更不可能敢动!
贵族么,享受就好了,日以继夜勤奋的结果就是像时寒那样,二十出头就死掉。马尔博罗作为斯里兰贵族长寿的代表,他的心愿很小:只想用有限的时光享受无限的荣华。
毕竟沈念可是亲口答应的——要是他能留在金都,被限制在边境和流浪星带的生意就能进入到斯里兰内部。
斯里兰的市场可是流浪星带的几千倍还不止!
马尔博罗对自己很有信心:沈念没有贵族血统,无论如何都坐不上王座。
但他就不一样了,他是国王陛下亲封的爵士,是小皇帝的堂叔!
他瞥向软椅上的小皇帝:可怜的孩子被摄政王养得像一朵柔弱的蔷薇花似的,越是冰冷,就越让人想要采撷。
马尔博罗想试探一下口风,可楚明远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小皇帝一手支颐,不耐地催促道:“快点儿,爵士,你的殿下可没那么多耐心,这么多宾客饿着肚子听你讲故事呢!”
绝不受委屈的个性外加说话夹枪带棒,顿时就让马尔博罗想起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他重新酝酿好情绪想要继续时,一段对话突兀地插了进来。
“马尔博罗这个名字好耳熟。”南若瑜的脸喝得红扑扑的,问时寒:“我是不是在课本上见过?”
沈念一听见这声音,哪怕注意力再集中,也忍不住朝他的方向看去。
事实上他刚才就有点心神不宁。
兽人一靠近这边,贵族们自然而然地就向两边散开,围绕在马尔博罗附近的这一个圆圈就出了一个缺口。
这一场景何其眼熟。
曾经侯爵不管走到哪,周围也拥有这样的“天然结界”。
人们惧怕他。
此时,上流阶层悄悄远离,却更显得这两个亲密依偎着的人关系很不一般。
南若瑜比上一次见更耀眼夺目了。
记忆里,鲛人的美丽是一种内敛着的锐利,像没有出鞘的剑,将所有寒光都收束在身体里,逼得人不敢直视。
现在南若瑜却像一朵绽放的百合,青涩露珠从花瓣滑落,柔嫩得让人随时随地想要亲吻,让他淡粉的唇瓣沾染上蔷薇花般的糜红之色。
这种由内而外的改变,源自于他身边的那名少年。
龙族保留了某些兽性,对自己的领地和所有物有着强烈的侵占欲。可能时寒自己都没发觉,沈念却已经察觉到。他对南若瑜的态度和上次有所不同。
一些细微的动作就能看出,他们有了更亲密的接触。
嫉妒就像毒蛇一样从骨髓深处探出了信子,一点点蚕食着理智。
沈念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时寒却在这时候开口:“你没记错,《帝国战争史》,马尔博罗家族骁勇善战、从龙有功,受封普尔曼爵士爵位。”
俩人的议论声不大,却因为附近站得空旷,瞬间就让人定位到声音来源。
马尔博罗数次被打断,十分不悦,尤其打断他的还是低贱的兽人血统,就令他更不高兴了。
在贵族面前哪有低贱的兽人说话的份!
他想高声指责,可一对上南若瑜那张酷似侯爵的脸,马尔博罗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转向另一只龙族贱畜,对方却夸赞了马尔博罗家族,还提醒小皇帝自己的先祖“从龙有功”。
当初龙族兽人尚未诞生之时,这个词指的是协助皇帝出征打仗,有极大的功劳。
没错,就是有极大的功劳!能写进教材里的那种!
没有人会打自己的脸,这话无疑给了马尔博罗底气,他第三次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的时候,江乘舟说话了:
“听闻马尔博罗阁下家族在军事方面颇有天赋,新星历3414年、16年、17年和20年一整年,多次与当地星盗发生交战,大大小小战役总共234场,其中光今年有192场。”
看着马尔博罗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江乘舟微笑道:“为减轻财政负担,穆尔列斯七年前便休兵偃武,上述这些都是以少胜多的战役,堪称斯里兰军事奇迹,”
“乘舟不才,年轻时期没受到正规的军事教育,都是野路子走过来的,也跟星盗交火过,对方军火技术上确实有难以超越的优势,今天到场的还有帝国军团的元帅、军校教授和学生,既然您主动提起,乘舟也想趁这个机会向阁下讨教一下,是如何用兵的。”
刚才还打算咽下这口气的江乘舟,突然间发难,把爵士阁下问得僵在原地。
这是在场其他人始料未及的。
——除了时寒。
华丽的贵族外袍下,马尔博罗冷汗涔涔。
他擅离职守,跑到行宫去与刚买回的龙族奴隶放浪形骸,结果期间属星内发生dú • lì暴|动,江乘舟刚好办事经过,顺手把事情平了。
马尔博罗只是按照常理思维甩锅——附近星盗猖獗,把诺兰侯爵的一颗私人星球都给占据,他剿匪去了。
这是最好的解释。
但江乘舟却因为兽人的两句话,而开始反击。
时寒相信,人总是有弱点的。
江乘舟可以大度地与暧昧对象玩相爱相杀的狗血小情趣,不代表能把这份情趣用在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身上。
事实上江侍卫长晋升得这么快,本身就代表他从不是软柿子,曾经动过他利益的人都被他往死里整。
龙傲天男主眼里有兄弟、有下属、有情人,还有一堆数不清的暧昧对象,唯独没有敌人和糟老头子。
不巧的是,马尔博罗二者兼备。
本来江乘舟没打算动马尔博罗。
对方在穆尔列斯一带星域掌权几十年,和星盗关系盘根错节,小皇帝堂叔这层身份也确实难搞,动他纯属吃力不讨好的事。
偏偏人家送上门,成为沈念挑拨楚明远和他关系的棋子。
那就不好意思了,星盗的账今天必须算个明明白白。
小皇帝面露疑惑。
楚明远这个年纪再怎么聪慧,处理政务也很吃力,更别说他从未巡游过边境,完全不懂打仗。
马尔博罗每次上报战绩都会讨要赏赐,小皇帝批阅过战报后就会恩准。
但显然,他似乎做错了什么决定。
楚明远的眉头深深皱起。
在场有帝国的军团元帅,因为有军部的人,交流圈子肯定要照顾到,于是附近几所军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也在邀请之列。
马尔博罗刚才那般高调作态,就是逼小皇帝当众承诺将这件事揭过去——楚明远有99%的可能性会这么做,因为小孩子自尊心会盖过所有理智,他不愿意被外人看见,离开摄政王,他连贵族内部的家事都处理不好。
可江乘舟就跟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一样,打得人措手不及。
沈念安静地站在一旁,注意力甚至不在这件事上。
他很聪明,知道这种时候话说得越少越好。他给马尔博罗提供了机会,要是这位贵族阁下自己不争气,沈念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带进沟里去。
至于他和小皇帝的关系,本来也算不得好。
马尔博罗刚才说话还无比高亢,现在舌头都开始打结:“啊是的……边境经常交火……那些星盗太可恶了……但他们一听见斯里兰王神圣的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让我想想……”
时寒好心地出声提醒他:“您就说说最近这一次吧,您是如何把侯爵的私人星球从星盗手中夺回的。”
-老子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些人可真够胆的啊,什么锅都往我身上甩!
-人都凉了这么久,没去镇压星系暴|动还是因为要优先保护我的资产?!
-生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回去他也和南若瑜那样搞个记账本,看看这帮人还想怎么得罪他。:-)
马尔博罗狠狠瞪了一眼煽风点火的少年——只要他一说话,自己准备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