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事算是了了一半了,接下来就是快马加鞭去济南了。一无所知的王阳明与陆偁在城门前与他们分别。王阳明甚至还对月池多加勉励,言说回京后再约见。月池嘴里连连致谢,心中却在腹诽,其实后儿就要见面了,只怕您当时别吓着就好。
因为考试人数越来越多,成化二年时,礼部就将考生入场搜身的时辰提前到四更时,也就是凌晨一点。零点左右,收拾完毕的月池也被一脸菜色的石义文叫过去,言说太子爷不愿起床。
月池:“……”到了姑奶奶鲤跃龙门的大日子,不论是谁出幺蛾子,都得把他的爪子剁了。她径直进了朱厚照的房间。温暖的帷帐中,太子正拥着被子睡得正香,连脸都是红扑扑的。她深吸一口气,直接将冰凉的手放在他脖子上。朱厚照发出嘶嘶声,当场被冻醒。他睁眼正要发怒,忽觉身子一轻,就被月池生生拖起来,一半肚皮都晾在外面。月池对着他白生生的肚子,默了默,面不改色地将他的寝衣扯下去。就这一下,她就看到了他裤子上的湿润。
朱厚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红晕就似潮水一般涌上脸来,瞌睡虫早就不知飞到何处去了。月池第一反应是尿床,看他这个模样才回过神来,她挑挑眉道:“大家都是男人,没关系。我叫他们来服侍您起身。”
说着,不待朱厚照反应,她就退到门外。还没走远,就听朱厚照在里间恼羞成怒:“混账东西,还不快来!”
她用了早膳,备好带入贡院的点心,本以为就能出发了,谁知直到这时,朱厚照的房间还是一片乱哄哄。月池忍无可忍进门时,一群人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太子歪戴着冠,半敞着衣服正在生气。
要不是今天考试,要不是他爹是皇帝,她保证朱厚照一定见不到清晨的太阳!她大步流星上前,朱厚照还未回过神,又被她拉起来,然后就看到那双宛若玉兰的手在他的衣襟上穿梭。他磕磕巴巴道:“孤自己来……”
月池抬眼看他:“您老实待着就好!”
穿好了衣服,系好了腰带,月池又替他梳头戴冠。朱厚照愣愣地看着镜中她的侧颜,头发被拔了好几根都没敢做声。好不容易打理好了,月池拉着他就要出门,朱厚照这才回过神:“等等,孤还没好。”
“怎么了?”月池一惊,“您裤子还没换下来?”
朱厚照一时面无人色,半晌他方咬牙道:“还有香囊和荷包没带上。”
月池道:“没关系,没人看。大爷,快走吧,再不走就要闯贡院了!”
朱厚照闷闷道:“反正都已见过王守仁了,他难道还敢把爷拦在门口不成……”
一语未尽,他的嘴里就被塞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馍,月池道:“边走边吃。”
待他们出了门子,石义文等人方松了一口气,大家面面相觑后,都掌不住笑出声来。石义文也想笑,但他自觉得维持指挥使的威严,喝道:“都住嘴,安可如此无礼。”
有一个锦衣卫壮着胆子道:“指挥,咱也不是冒犯,只是,这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呐。”
这话说得既生动又形象,石义文笑骂道:“行了,还不快跟上。”他心底庆幸,这下可真有救了。
经这一番折腾,月池连先时的忐忑都忘得七七八八。直走到贡院门前时,看到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时,她才回过神。明代科举惯例,入贡院前要先搜身,而负责搜检的监门官多由都司卫所长官担任,亲自查探考生的则是服役的军士。两人共搜检一人,“如有怀挟片纸只字者,即行禀究。”【1】她这次真裹上了三层抹胸,可是下面的……没有就是没有啊!她偏头看向朱厚照,终于到他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朱厚照还以为她是紧张了,他道:“别怕,你看这里的军士是谁,他们瞧着比考生还虚呢,哈哈。”
月池一愣,定睛一看,果然都是熟面孔,原来由于驿站事件,附近卫所几乎是全军出动,因而也都目睹皇太子的金面。她心下大定,什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就是了!她甚至还听到两个人窃窃私语道:“我莫不是眼花了。”
另一个人则抽了他一下:“你一个眼花就罢了,难不成我们都眼花不成,还不快去禀报总裁老爷!”
他们刚要走动,朱厚照便咳嗽一声。就是这轻轻一下,使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监门官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既不敢叫破朱厚照的身份,亦不能直接撂挑子不干,正手足无措之间,就见朱厚照丢给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他心下一沉,只得咬牙唱道:“仔细搜检!”
可谁敢仔细搜检他们,月池只觉身上被轻轻触了几下,那两个军士就似见了鬼似得逃开了。自到此世,罕有这般喜悦之时,她忙跟着朱厚照一溜烟地进去,还对同样目瞪口呆的穆孔辉扮了个鬼脸。
直到他们进了二门,王总裁才知道自己监考之地混进来了皇太子。碰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君上,就是总裁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急忙查阅名册,这才看到了最末两个靠在一起的名字——朱寿,李越。这显然不是太子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原来是这么个奉旨出京!王阳明定了定神,众目睽睽之下拦人已经来不及了。他立刻派人将他们引到考场最边角处的号房,然后亲自巡查。
月池对他们之间你来我往充耳不闻。在看到对面空无一人时,她已然彻底放下心来,全身心地投入到考试之中。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毕竟下一次,她再找不到太子亲自陪考了不是。